文 /美亞
01
花兩晚看完了渡邊淳一的《情人》，看完啞然失笑，我單方面強行給這本書加一個副標題——一個男人眼里的頂配小三。
32歲的片桐修子與大17歲的有婦之夫遠野昌平婚外情了5年，修子嫻靜溫良，修麗多姿。
但和一般的小三不同的是，她是個經濟獨立，只接受禮物不接受包養，且從不干涉情人家庭生活的人。遠野在她那里睡到半夜，都會被無情叫起來趕回家。
可以說是梁實秋「你走，我不送你」MIX沈從文「我知道你回來，所以我等」之清雅絕塵了。
渡邊淳一最後給了一個反套路結局：當遠野離婚要娶修子時，反而是已然33歲的修子卻猶如驚弓之鳥猝然逃離。
她只想做情人，不想做老婆。這個小三並不以轉正為目的，可謂小三中的清流。
雖然這個結局很反轉，但我還是小人之心地覺得，這個結局無法掩蓋渡邊塑造「完美情人」的創作動機。
但，渡邊還是老辣渡邊，他對女人的狀態描寫都異常精準。
比如我看的過程中一直存在一個疑問：
從女主的異性待遇來說：32歲的修子的美，不僅僅對情人有殺傷力，且還傷及到無辜的圍觀男配角，甚至美到很多男人無法直視，不敢踏入雷池。
可是渡邊在客觀陳述修子的相貌時，並沒有強調傾國傾城之貌，而是中上之姿，獨鼻子嬌俏可愛外，無甚特別。
客觀相貌與異性待遇並不成正比，渡邊埋下的灰線，在後文借修子之口給了答案：
是緊張。
——一個人的生活有了一定保障便會失去緊迫感…
——修子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始終保持著嬌美的容顏，工作也十分出色，這也許都應該歸功於緊張。
——如果有了家庭，心寬體胖的，就沒有這股勁道了。緊張也許正是女人保持青春常駐的原動力呢。
謎團迎刃而解：因為要做別人的情人，所以始終提著一口氣，要身體發膚潔淨整齊，要一顰一笑勾魂攝魄，要有趣識趣談吐不俗，要自強自立好讓情人愛得發緊。
因為情人是毫無保障隨時可更換的地下關係，那種時刻對情欲負責的高度緊張，讓修子由內而外滲透出高濃度的女性荷爾蒙。
輕熟閱歷帶來的為人處世不卑不亢，讓高齡不再是她的劣勢，相反是恰到好處的極品女人。
02
細思極恐，這大約就是為什麼情人讓男人欲罷不能的原因之一。我們從前都一刀切歸咎於男人的廣播種基因，哪怕正室美如畫，也要得閒偷個腥。
我們忽略了情人和老婆的兩種極端狀態：老婆是持證上崗，對關係有了法律的墊底，對夫妻關係是鬆弛的態度。
成了人妻，有她里外料理的零零碎碎，也分散了精力，沒有緊張的興致。
而情人大約都如修子，僅僅要對情欲負責，就只要抓住美貌和魅力這張牌。
在法國，對修子式的情人，有一個特稱叫「曼特萊斯」（maîtresse） 。她們不婚不育，獨立自主，把男人當做保持緊張、永葆青春的面膜，只想專注魅力100年。
這讓我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
早年一個女友，因為與老公七年之癢，寂寞空虛冷，按捺不住有了出軌意向，結果她卻發現對她毫無性趣的老公，開始頻繁發出求愛的信號，甚至願意用做一晚家務換一晌貪歡。
老公的原話是：我覺得好像回到了10年前，追你的那個狀態里。
女友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後可能還得給這位油膩老公拔氣管，她翻來覆去反思：
自己這幾年苦於掃灑庭除，三姑六婆，成了一個如假包換的灰頭土臉師奶。而出軌這個想法，重新喚醒了她的性別意識。
塗脂抹粉，穿紅戴綠就不用說了。
她和我分享了一個細節：在出軌意向男面前，她全程都時刻提醒自己要收腹，堅決不能露出自己因為生育而鬆弛的小腹。
不就是保持情人般的緊張感？
這種緊張感帶來的妖嬈、風騷、如沐春風，如隔牆打物，誤傷到了老公。七年婚姻煥然一新。
再想到網上一個笑話，也是緊張感的最佳詮釋：
如果一個女孩上班時素顏、邋遢、一副逛超市的不修邊幅，那麼說明這個辦公室里，一沒有像樣的男同事，二沒有她想要爭奇鬥艷的女同事。
我去過時尚雜誌拍攝現場，和《穿prada的女王》畫面南轅北轍，姑娘們盡數T恤涼拖，居家風範，連口紅都捨不得搽。
迎面走過來的男士，倒各個精神抖擻，身長玉立，負責接洽我的塑膠女友說：別看了，都是閨蜜。
我立即明白個中局勢：這里的男人都是要找男朋友的，女人們也都是來幹活的，所以對裝扮也就意興闌珊了。
可要是有任務去巴黎時裝周，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100斤的人，頑強地扛起150斤的箱子，翠繞珠圍，華裝麗服，各個高度的高跟鞋，集齊彩虹七色。站如松走如風，眼神都帶著睥睨天下的殺氣。
相機掃我呢，誓要揚大陸威，吐我社氣，絕不能輸給別的小蹄子。
03
這兩個故事告訴我們：女人的潛力無窮，遇弱則弱，遇強則強。
這個弱可以是沒有像樣的競爭對手，可以是沒有想約的小哥哥，可以是沒有一展拳腳的事業，也可以是一潭死水的婚姻，女人就會如垂花敗柳，任隨捶打，里里外外黯然失色。
可遇上強呢，比如男神、情敵、晉升、小三，各個都是女人的血庫，可以讓她滿血復活，遍地撒野，擁有鷹的眼睛、熊的力量、豹的速度。
你會眼見一個低眉順目的師奶，剝離掉一身的膽怯無助，快速變身成一個長袖善舞、臨危不亂、足智多謀的現代女性。
這是一種反過來的推算，我更希望的狀態是，女人不為任何人與事中斷自己的緊張，而是始終以一種防備與備戰的不變對應世事萬變。
同樣是寫情人，渡邊的《情人》解答了杜拉斯《情人》里的一個天問：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她的漂亮否並不取決於她的衣著服飾或她美容的手藝；也不取決於她臉上香脂價格的貴賤，甚至於她身上的首飾名貴與否也無足輕重。
我知道奧妙在於其他方面。但我不知道奧妙到底在哪里。
奧秘就在於緊張，一個輕微被迫害妄想症的女人，對任何關係都不松懈的女人，對世界持續抱有好奇謙卑、在野和浪的邊緣頻頻試探的女人。
做自己的曼特萊斯，這就是奧秘吧。
\ END /
本期作者：美亞，作家，心理咨詢師，定居香港。《南都周刊》特約撰稿人，《時尚COSMO》專欄作者，「單身力」理念創始人。一個放心老去的已婚育少女。新書《再野一點》熱銷中。微信公眾號:美亞在港村（ID:wangjinshan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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