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落夕
轉載公眾號 |主編講故事ID |bjwanshui
在我考上大學那年，我媽和老林離婚了，我跟了老林，原因是在簽離婚協議的時候，媽媽主動提出不要我。老林是我爸，老實、憨厚、樸素，跟時髦、優雅的我媽站在一起看起來確實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
從我記事起，他們就很少說話，我在書上看過，愛就是在一起能講很多廢話，顯然他們沒有，他們之間總有一種陌生的距離感，我能感覺到他們並不相愛。
終於，在我的18歲成人禮過後，我媽主動跟老林提出了離婚。
媽媽臨走之前，走進我的房間，看著躲在床上哭紅雙眼的我，說道：「我是被你奶奶姥爺逼著嫁給你爸的，我對他原本就沒有愛情。和他生活的這二十年，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煎熬，以前你太小，怕你接受不了父母離婚，現在終於捱到你長大了，媽媽也想為自己活一回，希望你不要怪我。」
媽媽說完就拉著行李箱離開了家，也許是這個家沒有什麼值得她去留戀的，她二十年的生活僅用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
很多人都說媽媽狠心，這麼多年都忍了，何必在乎餘下的時間，本來好好的一個家卻被她的執念弄散了。
可說到底她只不過是一個婚姻不幸福的女人，又在煎熬中還堅持著把我養大，我又有什麼理由去怪她。
媽媽走後，老林頹廢了好多天，每天就是抱著酒瓶子喝酒，喝醉就開始罵人。為了躲避他，我在外邊找了份暑假工，開始掙些生活費，為上大學做準備。
我知道，老林的薪水並不高，媽媽一直嫌棄他窩囊、沒志氣，所以，以後的日子，我也要學會負擔起這個家。
兩個月後，我開學了，我背著行李搬進了學校的宿舍。
不過還好，學校就離家有一個小時的車程，為了怕老林一個人在家孤單，每個周末我都會回家陪他。慢慢的，老林接受了媽媽離開這件事，我們的日子也像從前一樣，步入了正規。
如果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我想老林會等到我成家立業之後，有一個相對安穩的晚年，可是這一切都被陳姨打破了。
大三那年，有次周末回家，我剛到家門口還沒開門，就聽見家里傳來了女孩子的笑聲。
因為家里平時都只有老林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會有女孩子的聲音，正當我納悶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個子低低的，長得白白淨淨，眼里透著些許精明。
不等我開口，那個女人就說：「你一定是寫意吧，我是陳姨。」
「是姐姐回來了嗎？」
還不等我反應，一個小姑娘就蹦蹦跳跳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是我的女兒蓉蓉。」陳姨繼續說道。
我看著眼前的這兩個陌生人，趕忙看了一眼門牌號，確認一下是否走錯了家門。
正當我疑惑不解的時候，老林端著盤子從廚房走出來，看到門口的我，對著我說：「寫意回來啦，快進來吧，該吃飯了。」我帶著滿肚子疑問進了家門，回我的屋子準備換衣服。
當我打開我的房門，我愣在了原地，在我不在家的幾天，我的屋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放在飄窗上的媽媽給我買的娃娃全都不見了，桌子上的書也被扔在角落里，床單被罩全都不是我的，取而代之的是蓉蓉的各種東西。
我氣沖沖地走出房間，坐在餐椅上，冷冷的看著他們。
老林實在受不了我的目光，就放下筷子看著我說：「寫意，爸爸年齡大了，你媽媽也離開那麼久了，爸爸也想開始新的生活了。你在學校的日子，爸爸一個人真得很冷清，可自從陳姨和蓉蓉來了之後，帶給爸爸很多快樂。」
「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們在一起有半年了，爸爸怕你不同意，一直沒敢告訴你。」老林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躲避著我的目光。
「寫意，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爸爸的，你和蓉蓉也會相處的很愉快的。」陳姨試圖拉我的手，給我解釋這一切。
「對呀，姐姐，你安心上學吧，我們會照顧好爸爸的。」爸爸，她竟然叫老林爸爸，我看了一眼老林和陳姨，顯然這是她們默許過的。
我苦笑了一聲，看著他們，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三口，而我只是一個多餘的人。
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我知道一直和我相依為命的老林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他現在有自己喜歡的女人，還有一個比我貼心的女兒，那我算什麼，家里現在連我一個容身之地都沒有了。
「寫意，現在家里太小了，你只能先和蓉蓉擠在一個房間了。爸爸下個月就去看新房子，到時候咱們搬到大房子去住，這樣你們就可以……」
「快別說了」，我打斷了老林的話，「爸，她比你小十幾歲，你都沒想過她跟你在一起的用心嗎？難道你要為別人養女兒嗎？」
「啪」我還沒說完，老林的巴掌就落到了我的臉上，這20多年，老林連拍都沒捨得拍我一下，現在卻打了我一巴掌。老林努努嘴想解釋什麼，我拿起包跑出家門，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經過那次爭吵之後，我連著一個月都沒有回家，老林給我打電話、發簡訊我也沒有回。
我不想再走進那個家，媽媽走了，現在老林也顧不上我了，我覺得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一樣，天地之大，卻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最後，老林找到了我的學校，他看起來容光煥發、滿面紅光，看起來陳姨真得把他照顧的很好，我第一次感覺，也許他的選擇是對的，他應該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自私的把他歸為己有。
我乖乖的跟老林回了家，我能做到的只是對陳姨和蓉蓉不懷有敵意，但是讓我和她們親密無間，像一家人一樣，我做不到。
可能是我天生敏感，我總覺得陳姨的眼睛里透著精明，人也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我始終不相信她和老林在一起，就真的只是圖感情。
很快，我大學畢業了，找到了工作之後，我就搬離了家，我不想再跟蓉蓉擠在一張床上，蓉蓉也不必在我的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這個房間現在已經歸她所有。
我從內心深處想去逃避這個家，我承認我羨慕蓉蓉，也嫉妒她，她和陳姨還有老林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
他們在一起的溫馨畫面，在我的夢里百轉千回，我是多麼渴望，卻又觸摸不到。
工作之後，我就很少回家，回家之後不僅會給自己添堵還會破壞原本良好的氛圍，老林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噓寒問暖，千方百計做好吃的引誘我回家。
我可以確定的是，我的爸爸，他現在很幸福。
陳姨在他經歷過感情折磨煎熬之後給他帶來了這輩子從未感受過的美妙愛情，還給他了一個美滿溫馨的家，這些都是不管我盡多大努力，都給不了他的。
轉眼間我到了該結婚的年齡，單位的主管給我介紹了一個遠方的親戚，那個男人家庭條件一般，好在也有個固定工作。
念於我的家庭情況，男方家表示結婚之後跟公婆一起住，給三萬塊錢的彩禮，不要我家一分錢的陪嫁。
從我的內心來說，我是排斥和公婆一起住的，從小到大的家庭環境造就了我的性格敏感而沉默，我不會說好聽的話去討老人歡心，也不會刻意去巴結公婆。
我連讓自己的媽媽喜歡我都做不到，真的沒有信心讓別人的媽媽喜歡我。
回到家，我把男方家的意思告訴了老林，老林沉默不語，看了看陳姨。
陳姨看著我說：「寫意，你爸的薪水有多少錢你是知道的，家里吃喝、水電都要錢，我們真沒有什麼存款。你說我們家嫁女兒不給一分錢的嫁妝也不合適，明天就讓你爸去借錢。」
「算了，陳姨，不必了。」沒等陳姨說完，我就打斷了她。
很顯然，這個家我爸已經做不了主了。而我，也不捨得我爸為了我的事再去低三下四的求人家。
說完，我就拿起包往外走，關上家門，我就知道，這個家，我以後是回不去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回過家，從家里出來我就去領了結婚證，直接搬進了婆婆家，連酒席都沒有辦。
我想和陳姨、蓉蓉包括老林劃清界限，不想和他們見面，更不想再跟他們有任何關係。
如果不是在街上遇到老林，我怎麼也不會想到短短幾個月，他已經被陳姨和蓉蓉趕出了家門。
那天，單位派我出去辦事，路過一個事業單位門口，看見老林穿著保安的衣服，正在門口查看車輛的通行證。
我趕忙從計程車里出來，站在遠處看著老林，老林瘦了，頭髮也白了，背駝了，臉色也不好。
看到我，老林低著頭搓了搓手朝我走來。我把眼睛里的淚水硬憋了回去，上前迎上他。
「爸，你怎麼又開始幹活啦？你很缺錢嗎？」聽見我這麼問他，老林低下了頭。
「爸，我是你女兒，有什麼事你就告訴我。」看著老林低頭不說話，我就更加著急了。
「寫意，你陳姨一直嫌我們住的房子太小，爸就把房子賣了換了個大的，錢不是太夠，爸出來再掙點兒還貸款。」
聽到老林這麼說完，我心里是高興的，老林活了大半輩子，終於也算住上大房子了。
「行，爸，過幾天周末，我帶著老公去你的新家坐坐，讓他陪你喝兩杯，這也算件喜事。」
老林聽我說完，低下了頭，小聲說：「寫意，家里還是別去了，蓉蓉懷孕了，她男朋友在家里住著，不方便，我都已經搬出來住了。」
「什麼，爸，你買的房子，他們憑什麼把你趕出來。蓉蓉沒有婆家嗎？」我氣憤的說。
老林看我生氣了，趕忙拉住我說：「蓉蓉的婆家本來就不同意他們交往，可蓉蓉執意要跟那個男孩在一起，現在未婚先孕了，男孩家直接不管了。我們總不能不管她，就只能住在家里了。」
見我不做聲，老林接著說：「寫意，我們是一家人，不要計較這些。」
看著老林，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真想大聲罵醒他，你把她們當做是一家人，而她們只把你當成愚蠢的冤大頭。
看著老林可憐的樣子，我又不忍心說他了，只好囑咐他有事給我打電話，就急匆匆的走了。
繁忙的工作和繁雜的家庭瑣事讓我忽略了老林，從那次見面之後，我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見到他，他也沒有再給我打過電話。
我總想著等這段時間忙完去看看他，可每次都會被其它事情給耽擱過去，每次想給他打個電話，卻轉眼就忘了。
我承認在某段時間我恨過老林，恨他讓我接納陳姨和蓉蓉，恨他讓蓉蓉叫他爸爸，恨他在我只有他的時候拋棄了我。
可他畢竟是我的爸爸，是我唯一的親人，他也只是渴望一份愛情，想要一份溫暖，我又怎麼能怪他。
還沒等我抽出時間去看老林，老林卻通過另一種方式找到了我，一個普通的早晨，我接到了街道辦事處的電話。
工作人員告訴我老林去北京上訪了，北京接訪的看他神志不是很清楚，就根據身份證上的地址聯繫民警把他接了回來。
我大吃一驚，北京，上訪，我從沒想過這事會發生在老林身上。
掛完電話，我趕快跑到辦事處，看到老林呆呆的坐在辦公室的角落里，他望著窗外，嘴里說著：「我要去告那個女人，我要把我的房子要回來。」
工作人員看到我說，老林被接回來之後就是這樣了，老林要求他們幫助自己要房子，可是房子是老林主動給陳姨的，房產證上也只有陳姨一個人的名字，而且他和陳姨並沒有領結婚證，現在這個房子基本上和老林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在我來之前，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已經給陳姨打過電話了，陳姨拒絕見面，拒絕調解。
我看著老林坐在椅子上耷拉個頭，眼睛死死地盯著地板，身上都是土，想必這幾天在北京也沒吃上一口熱乎飯。我帶著狼狽的老林離開辦事處，回到了他的出租屋。
吃完飯後，老林躺在床上看著我說：「閨女，房子能要回來嗎？」我笑了笑，安慰他說：「放心吧，爸，肯定能。」
老林滿足的笑了笑，睡著了。我坐在床邊，看著老林鬍子邋遢的樣子，不禁悲從中來。
接下來的日子，老林比任何時候都積極，找律師、寫材料，變得固執、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會把人臭罵一頓，完全沒有以前憨厚老實的樣子。
有天晚上十一點多，老林給我打電話，聽聲音非常氣憤，老林在電話中嚷嚷著：「那個女人說房產證上是她的名字，我找誰都沒用，明天我就去找她，我要讓她好看。」
我趕忙勸阻老林，讓他先別生氣，有什麼明天等我去了再說，千萬不能亂來。由於放心不下老林，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飯都沒來及吃，就往老林住的地方趕。
可還沒等我趕到，就接到了警察的電話。
老林死了，死在了他的出租屋，死因是情緒激動加過度勞累心臟驟停，警察進屋的時候，床邊還有散落一地的藥片。
作為老林的親生女兒，我去警察局辦了後續的手續，料理他的身後事。從警察局回來，我給陳姨打了電話，她去殯儀館看了老林一眼，留下2000塊錢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而那個口口聲聲叫著老林爸爸的蓉蓉至始至終都沒有露面。
我的爸爸老林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走了，他勞苦了一輩子給別人買了一套房子，自己卻卑微的在出租屋里離去。
他的一生中遇到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我的媽媽，和他互相折磨，互相牽絆，另一個是陳姨，和他各取所需又讓他賠上身家，也許他對陳姨的心機心知肚明，卻又貪戀著那份偽裝的愛戀和溫暖。
也許有人會說老林很傻，被女人騙的團團轉還不自知，活該落下一個悲慘下場。
被女人騙也好，沒女人愛也罷，其實老林只不過是個缺愛的可憐人，別人稍微對他好一點，他就恨不得賠上身家性命去付出，生怕別人把他拋棄掉。
老林這輩子過得太苦太累，希望他下輩子能遇到一個好女人好好愛他，補償他這輩子所缺失的愛情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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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落夕，轉載自公眾號：主編講故事（ID：bjwans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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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於日劇《家族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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