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啟蒙文學家伏爾泰說:「使人疲憊的不是遠方的高山,而是鞋子里那粒沙子。」當他們意識到疲憊時,時間的細沙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滑落到鞋子里,跋山涉水的雙腳已變成了阿喀琉斯之踵。
新年的前幾天,57歲的劉德華在香港紅館舉行第14場「MyLove演唱會」,演唱至第三首歌《如果有一天》時,因喉嚨發炎無法再繼續,宣布結束演唱會,後續退票事宜將再公布。
他在台上流著淚向觀眾鞠躬道歉:「醫生建議我不要唱,但我真是捨不得,我不想大家聽我這個聲音唱完整場……希望你們陪我一起唱完這首《如果有一天》,要跟大家道歉,多謝你們,掌聲給你們自己!」
對紅館的舞台,華仔像自己家的後花園一樣熟悉,30多年來,他在這里收獲了無數的尖叫和掌聲,每次都很圓滿,每次都很風光,而這一次,卻要以遺憾謝幕。
小孩子哭是覺得自己很委屈,而大人們流淚,是對自己太失望。今年華仔57歲,許多這個年紀的人早已在領著退休金含飴弄孫,他也早就過了唱幾十場也毫無壓力的年紀。
30多年來毫不懈怠的模範巨星,終於不得不直面年齡的危機。只有親眼看著一個人老去的時候,你才能鮮明地體會到時間的無情。
華仔在歌壇一生的對手,也是他一生的朋友歌神張學友,今年也57歲了,年齡,是他們這代人共同的危機。歲月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並不會厚此薄彼。
歌神的「A Classic Tour」世界巡回演唱會已經舉行了100多場,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我有幸觀賞了2018年10月12日昆明站的那一場。
那天春城異常陰冷,還下著蒙蒙細雨,能容納4萬多人的拓東體育場座無虛席,在閃耀的熒光棒中熱情高漲。歌神用跨越了80年代、90年代、千禧年之後的30多首金曲,帶我們重溫經典,不愧為「行走的CD機」。
唱了近3個小時候後,唱到告別曲目之一《祝福》時,卻出現了好幾次明顯的破音,技巧嫻熟的歌神很快就調整過來,對整體視聽體驗影響也不大。但歌神破音是大新聞啊,很快B站就有了那天失誤的視頻。
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說:「使人覺得遙遠的不是漫漫年月,而是兩三件不可挽回的事。」使張學友覺得遙遠的,不是30多年的歌唱生涯,而是兩三次不可避免的失誤。
正如他自己所說:「我23歲出來唱歌,唱了30多年,現在50多歲,想做自己想要的演唱會,想所有key按照當年錄音時唱,顯然我沒有做到,我知道你們不介意,但我介意。」
歌神和華仔都是貴圈的職業模範、帶頭大哥,但再高的天分、再多的努力、再好的職業素養,也無法消解時間潛移默化的侵蝕,就像鞋子里的那粒沙子,等你意識到它的存在時,它已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
青春至上的「五四」時期,激進的年輕學者錢玄同主張:「人到40歲就該死,不死也該槍斃!」後來他自己到了40歲,就不提這碴了,因此被胡適魯迅等人大肆嘲諷了一番。
真正體驗過年齡的壓力、見識過時間摧枯拉朽的力量後,人們才打算原諒當年口出狂言的錢玄同,原諒年輕人隔岸觀火的傲慢,原諒局外人自以為是的輕佻。
年輕人們即使一無所有、一無是處,也值得名利在握的中年人們羨慕和敬畏,就連他們的狂妄、傲慢、輕佻都在發光,因為少年在成長、在修正、在收獲,而中年們終將老去,老去就意味著被歲月剝奪曾擁有的一切,包括天賦、勇氣、決心!
一直有人疑惑,早該養老的張學友劉德華們為什麼要那麼拼命?紅了幾十年還不知足,一把年紀還要冒著破音、失聲的風險不斷開演唱會,給質疑者以口實。
賺錢肯定是第一位的,他們並不缺錢,但沒人會嫌錢多。可僅僅為了錢,其實不必那麼辛苦。以他們的資歷和地位,隨便去選秀節目中當個評委,或者參加個綜藝節目,都能獲得比演唱會更多地受益。
也許,他們只是不想在不可逆的歲月面前,毫不抵抗地繳械投降。
他們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拍了那麼多電影,唱了那麼多歌,說了那麼多獲獎感言,遭受了那麼多的誹謗質疑,和媒體鬥智鬥勇那麼多回,才成為笑傲貴圈的「天王」,在心酸與風光的交錯中,鮮花和掌聲就像毒品一樣,讓人上癮。
承認自己老了,就意味著只能躺在功勞簿上倚老賣老,就意味著在曾如魚得水的舞台上也會有心無力,意味著要與朝氣蓬勃的時代分道揚鑣。沒有人能永遠年輕,但永遠有人正年輕,
哪怕作為無名之輩的我,也害怕老去。我花了那麼多年時間,吃了那麼多東西,被父母揍了那麼多次,讀了那麼多書,考了那麼多試,得了那麼多不及格,才長成一個大人。過程漫長、瑣碎、繁雜,馬上老去太不划算了。
但歲月不會對誰網開一面,不管你是天王巨星,還是無名之輩,活著活著,就老了!不是英雄,就永遠無法理解英雄末路的蒼涼,不是美人,就永遠無法體驗美人遲暮的幽怨。
張學友和劉德華們,總有一天要告別鮮花掌聲圍繞的舞台,成為娛樂編年史上的一章,等待有心人來重新翻閱、品評。
年老的他們也許會陪著兒孫,以歌迷和看客的身份,重新買票走進紅館,去看新星們的演唱會,以局外人的身份,重新凝視那個曾屬於自己的舞台。
那種滄桑感,就像《末代皇帝》中年邁的溥儀終於買了張觀光票走進故宮,在金色餘暉中蹣跚進入太和殿。須臾一世,只有王座下藏著的蟋蟀,還認得他是曾經的帝王。
如果說人生的下半場就是不斷失去的過程,那他們才是失去最多的人,因為他們曾經擁有一個時代。
歌神和華仔都想和年輕的自己談談,就像老友敘舊一般,談談一路走來的見聞,聊聊鮮花掌聲背後的經歷,感謝自己當年的堅持與努力,讓此時的自己能在片刻傷感之後,坦然面對一切失去。
新年的第2天,年輕的我們也和自己談談吧,如汪國真所說:把還沒走完的青春,重新再走一遍,便知該如何珍惜每一抹黃昏,每一縷霞光,只嘆光陰不肯倒流,從此再也不敢懵懂與疏狂。
新年快樂,是給你們的祝福,也是對自己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