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涵想讓自己像器物一樣,在使用的過程中產生美,不造次,讓人感到舒適,踏踏實實地使用出一個善良、幽默、頑皮、狡猾的汪涵。

「不懂規矩」
2012年初,汪涵當選湖南省政協委員不久,就「調動」了長沙市長陪他開會。
當時,長沙挖出一段八百多年前的古城牆。汪涵認為它應該全部原地保存。該地開發商把古城牆圍了個嚴嚴實實,鐵門只留了一條縫,眼見一百二十米長的古城牆可能被整體遷走,汪涵坐不住了,帶上政協委員的證件闖到工地,「我說我是政協委員,請你把門打開,我要看一看這個城牆到底有沒有被你們毀掉。」後來,他笑說自己那時剛當政協委員,證件放在口袋里發燙,老想拿出來亮一亮。
為了保住古城牆,汪涵還拉上了他熟識的時任長沙市長張劍飛,與一批建築專家、媒體記者和市民代表開了一次現場辦公會,並直接形成一份要求原地保存古城牆的報告,遞交國家文物局。最後的處理方案照顧了各方的意見:其中一段極具代表性、約二十米長的古城牆原地原貌保存,剩餘部分切割遷入博物館。
汪涵很享受,發現原來還可以幹這樣的事,他並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懂規矩」,「按理說是應該有三個以上的政協委員,提前通知當地的政府或開發商,說我們哪天要來,然後他們必須予以接待。我那個時候年輕氣盛,從政的時間非常短,就覺得這事怎麼能行呢?直接拿著一個證,冒失地闖進人家工地去。」他更不知道文物保護有「兩利原則」:一是利於城市的開發與建設,二是利於文物保護。不能只偏向其中一個。
但這件事給了汪涵一個信心——給自己的單位湖南衛視寫提案。這一點,他是湖南衛視「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說,湖南衛視是湖南的衛視,不是湖南衛視的衛視。「也都是不懂規矩。就覺得湖南衛視收視率這麼好,為什麼每年不做一個戲曲晚會呢?湖南有這麼好的戲曲。湖南衛視不就是讓全世界看到湖南最好的東西,讓湖南看到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嗎?」
汪涵曾特別希望把湖南衛視的零點檔用來做更具文藝底蘊的節目,講姓氏起源及背後的文化、做西方音樂賞析、講中國的手藝人,諸如此類。
這個心願落空了。「這是台里整體的考慮。說實話,做零點檔,重播收視率都不低的,比如說在零點重播《我是歌手》,收視率怎麼會低呢?肯定比我做的那個節目收視率要高。」汪涵退而求其次,爭取讓湖南衛視從一年8760個小時中拿出一個半小時,給湖南的國家一級演員、梅花獎得主,做一台戲曲晚會。他感到遺憾,湖南有近20種地方戲,那些需要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才能培養出來的梅花獎得主,卻沒有機會站在湖南衛視的舞台上。「王潮歌導演說她願意拿一塊錢的導演費來做導演,我說我可以只拿一塊錢的主持費來主持。」結果,事與願違。
陷在爭先恐後地追逐收視率的大體制里,汪涵作為一個娛樂節目的主持人,他覺得自己膚淺、無奈。好在湖南衛視和湖南衛視的主管,是膚淺環境里,所剩不多的「有格調者」,他們最大限度地讓汪涵做一些嘗試,包括允許《天天向上》做讀書節目、介紹湖南的戲曲、介紹中華地理和幾大菜系。
汪涵說,湖南衛視以前兩只腳都在綜藝和娛樂,現在他希望能再上去半個台階——一只腳跨在文化里,一只腳跨在娛樂里。「湖南衛視還是有情懷的,從台長到頻道總監都是學者型主管。在普遍追求收視率的大環境下允許《天天向上》這麼存在了八年,也允許我加入一些個人的喜好,挺感謝他們。」
幾年前,汪涵沒想做那麼多堅持,原本是決意「收攤子」退隱的,他的老師虞逸夫把他攔住了。「老師說,釋迦摩尼講法的時候才千二百五十人俱,你現在說話可以讓多少人聽見?你如果說的都是很好的東西,而且還有一部分人願意接收,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你應該更加努力,更有壓力,在你的話語當中裹藏一些善良的糖衣炮彈。我想,是啊,為什麼不?」之後,汪涵會刻意把自己平常讀書時感受到的好內容融在節目里。

娛樂圈里的學者
虞逸夫是功底精深的學者、藝術家,抗戰時期效力國民政府,在重慶,他辦公室與陳立夫的相對。內戰爆發,他準備隨國民黨退居台灣,走到長沙後不想再走,覺得做學問無論在哪里都可以。沒料到1949年建國後被捕入獄,進去的時候女兒四歲,出來的時候孫子四歲。
虞逸夫去世前,汪涵到醫院探望他。虞逸夫第一句話就說:「你再不來看我,我就要死了。」汪涵愧疚地差點跪在地上。
師徒倆最後一次對話,奠定了汪涵未來一生做學問的基礎。虞逸夫臨終前囑咐他,要做好「小學」功夫。
汪涵告訴《中國慈善家》,中國傳統的「小學」功夫、所有學問的基礎就是音韻、訓詁和考據,首先要知道某個字正確的讀音,第二要知道它的正確寫法,還要知道它的本意。像「大」字,本來的意思是一個跳舞的人,「舞」本來的意思是巫,最開始跳舞的人都是巫師。
因為汪涵喜歡說方言,虞逸夫替他選擇了音韻作為主攻的「小學」基礎。「老師說,真正的大學問家,如果沒有‘小學’的基礎,很多學問都是站不住腳的,你不要以為朱熹很了不起,他的‘小學’功夫不見得精深。中國真正出大學問家的,反倒是民國,考據功夫極其紮實,一大批的經史學家、考據家。」

之前,虞逸夫給汪涵布置的作業是先讀四書,後讀佛經,接著讀老莊,最後再用《易經》總領。這與汪涵給自己定的軌跡相合,他在二十多歲的時候,讀書的想法就是以儒克行、以佛養心、以道養身。
等到一頭紮進音韻的學問,汪涵赫然發現音韻是所有學問中的絕學。雖然考據和訓詁難度大,但有大量的史料可供參考,文字的變化也有跡可循,可是古人說話的聲音已經消失了,一個字的讀音正確與否,幾乎無從佐證,「所以它是個絕學,非常非常難。」
方言,成了汪涵做音韻學問的資料庫。「《論語》中‘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小人怎麼證明是小孩呢?上海話里,小人和小孩發音相似,就可以相互佐證,我覺得這個就很有趣味。」

湘江北上
從那時起,汪涵遍訪湖南籍的方言專家,又出資組建專業團隊,於2015年正式啟動湖南方言調查「響鷹」計劃(以下稱「響應」計劃)。未來五到十年,該項目團隊將分赴湖南53個城市做田野調查、搜集素材,再製作成影像產品,建立龐大數據庫。初期465萬資金全部來自汪涵個人。「我還希望通過我們的研究,總結出一套高效保護、保存方言的模式。現在大量的方言保存工作都在象牙塔,很多人甚至沒有意識到方言保護的意義到底有多大。」
汪涵興奮地描述他的一些新想法:追蹤長沙市一個家族一百年的語言變遷,做成系列的語音展覽。「響應」計劃還將出版系列叢書,汪涵以主編身份出現,他本人也會選擇一到兩個研究課題,跟著專家去做調查。現在,他正在補專業知識,以免自己太無知。

他還想出一本關於語言的書,把能看到的漢字本字及它在古漢語中的發音都寫出來。書名他都已經想好了,叫《有言在先》。這是一本只關乎興趣的書,也是汪涵用來調和自身「溫度」的工作,「跟自己沒有什麼關係,就想做一點學術,我覺得那個有趣。我們的生活每天都太紛繁了,我為什麼要選擇做語言啊?語言學是最冷最冷的,我的(主持人)工作是最熱最熱、最火最火的,如果不做一點最冷最冷的東西,會火到被它化掉的程度,火化了基本就⋯⋯」
汪涵嫌自己娛樂節目主持人的身份太膚淺,希望將來以學者的身份跟世界告別。好在汪涵的太太願意用真金白銀支持他的「任性」。做「響應」計劃之前,除了太太,汪涵沒有跟任何人商量。下定決心後,花了一年時間搭班子,請來幾十名湖南籍的方言專家就開工了。
這是一個尚不見底的「窟窿」,465萬元「砸」進去也不足以支撐整個項目周期。「田野調查會有很多不確定的事情,如果後期我們想把它標註到聲韻母的級數,就得請專門的人,據說還蠻貴的,一個小時幾千塊錢。總有一些地方讓人想像不到,因為你越做越想做得更好,越做越覺得時間的殘酷性會增加項目的珍貴。你希望對得起珍貴這兩個字。」
項目組有人提議向政府申請專項資金,汪涵沒有采納,他覺得那個過程太冗長。
由於父親是江蘇人,母親是湖南人,汪涵經常以「江湖兒女」自居,他的語言也呈現了「混血兒」的氣質——一段話里,以「野蠻」的風格開頭,又用「溫柔」的用詞「兜」回來,其實,表達的都是同一個意思。
「‘響應’計劃說做就做了,不跟任何人商量,自己掏錢,有錢就任性,怎麼著吧?政府也曾想有合作,我覺得不需要,我自己能來。」
「湖南的湘江是北上的(不是東去),天生有反骨,愛怎麼地怎麼地,幹了先再說。」
「心即是佛,把心修好了,依著善良的本心出發,就不會錯。心有慈悲之心、修悟之心、是非之心、辭讓之心,有這四個善端來支撐你這顆心的話,你能錯到哪里去呢?」

器物之美
但是,「響應」計劃能做到什麼程度,汪涵並不強求,他在乎的,就是做。這些年,他越發信奉慎獨,力求做最好的自己,相信行動的力量。他認為不能沒有陳天華這樣的人,也需要有「掃地僧」。
日本美學家、「民藝」之父柳宗悅曾說,人要有器物精神。汪涵想讓自己像器物一樣,在使用的過程中產生美,不造次,讓人感到舒適,踏踏實實地使用出一個善良、幽默、頑皮、狡猾的汪涵。「所以,做公益何必一定要成立巨大的基金會,召集很多朋友一起做?我都自己做,總歸會有人看到和感動,每個看到的人都會被幫助。」
遍地是非的娛樂圈讓汪涵感覺不適,他無意留戀聚光燈,恨不得低調得讓別人忘掉,只有這樣,才可以在不同環境中出入自由,跟隨自己的本心作為。
汪涵涉獵廣泛,通讀儒釋道,談及信仰,他說想做一名「物業管理員」。「我覺得任何信仰都是好的,人有了信仰就好辦,倒不一定是某一個宗教。所有的宗教集合在一起就是一棟‘樓’,每一個宗教都有特別美好的東西,我應該就是‘物業管理員’,歡迎所有人都到這個‘樓’里來,每一個離開的人我也送之以問候,送之以祝福。我比較自在的是,在這個‘樓’里,每一層我都可以去看一看,我沒有確定自己住在哪一層。」
(本文嚴禁東方頭條轉載!!!!!!!!)





專注在 兩性、愛情等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