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媽媽常和我描述第一次見到爸爸的場景:「那時剛剛入春,綠茸茸的草地上有黃黃白白的野花,你爸爸就站在山坡上,洗白的襯衫墜墜的,紮進褲子里,很乾淨的樣子。」於是我就能想像出那年我爸白衣翩翩地立在山下,有微醺的春風一點一點染紅媽媽的臉頰。我一直相信如果愛上一個人,那麼關於他/她的回憶必定是與眾不同的。所以父母關於初見的回憶,一定比我想像中的更加真切和生動。
前幾天看了電影《我的父親母親》,更是深以為然。影片里最經典的一個場景,就是章子怡飾演的招娣盈盈的站在門檻邊上,紅棉襖,俏臉蛋,眼睛里蓄著無限的嬌羞和歡喜,甜甜的笑意就像糖水一樣四溢的陽光。「他記得母親扶著門框站在門口的樣子,就像一幅畫。他說很多年,他都忘不了這幅畫。」旁白里,「我」這麼轉述父親的話。就這樣,年輕的母親招娣落入了有著英挺身材和深情眼眸的父親心里,並定格成了畢生難忘的回憶。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即使時光如水一般浮去年少時靚麗的容顏,記憶深處的場景卻能歷久彌新,永不褪色。
特別喜歡《我的父親母親》的英文片名:《The Road Love》,路之戀。影片中父母愛情的開始和延伸,也是圍繞一條道路展開的。那是一條連接縣城和鄉里的山路。它像一根隱形的紅線,把教書的父親拉到了三合屯,從此滋生了母親一見鍾情的喜歡。她會擔著兩桶水千里迢迢地跑到前井,只為能聽到父親教書時清朗的聲音;她會拎著小竹籃穿過一片片翻湧的麥浪,只為把父親挺拔儒雅的身材看到心里;她還會在山坡上不顧形象地翹首四望,只為確認心上人是否吃下了自己精心烹制的菜肴。「我跟你說,我頭一天送的是蔥花油餅,第二天送的是小米飯蔥花炒雞蛋,第三天送的是蘑菇餡蒸餃。都吃到了嗎?」父親上門時,母親殷殷地問。
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世界最平實動人的關懷,盡在這熱氣騰騰的一飯一蔬之間。文革時期,父親被打成右派送到城里接受審查,母親就天天守在山路上癡癡地等,等到白色的霜花漫上眉眼,等到幾次病倒在冰雪之間。蜿蜒的山路,是年少的母親唯一的希望和寄托。也難怪在父親過世後,年邁的母親會執拗地堅持按舊習把父親從老路上抬回家。畢竟在這條路上,綿延著無數個日夜里深切漫長的牽掛和望穿秋水的想念。一條路,是父親回家的終點,也是父母之間質樸深沉的愛情的見證。影片的最後,是「我」站在老舊的教室里,站在父親站了一輩子的位置上,教孩子們讀書習字。瑯瑯的書聲驚醒了母親,她冒著漫天風雪,沿著老路奔向學堂,任晶瑩的淚意模糊了眼眶。
現實與過往交疊,所見與回憶重合。鏡頭回放,是少女招娣燦爛地笑著,小辮兒一擰一擰地甩在身後,像一只活潑歡快的小鹿,奔跑在灑滿陽光的山路上。這一跑,黑白的畫面又有了斑斕的顏色。以圖言聲,以圖表意。影片運用色彩美學所傳遞出來的溫情,足以讓每一個觀眾都為之動容。在這樣一個「速食」的年代里,很多人都已經不太相信愛情,不是不重要,是因為太奢侈。多少人,傾盡一生,都不曾用心去愛過;也有多少人,輾轉一世,也不曾被人真心相待。情深不壽,所以拒絕深情。徒勞無益,所以拒絕付出。
然而,能直擊我們內心深處、讓我們熱淚盈眶的,往往還是身邊那些真誠而純粹的感情。想起去年的網紅爺爺奶奶「老夏和脆鵝」。得了老年癡呆症的老夏,即使每天睡醒都會忘記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但也不會忘記隨時隨地去找妻子「脆鵝」,然後牽起她的手。老夏甚至會偷偷溜出家門去接到市場上買菜的老伴兒,即使他根本不認識路。「我接她,她就會很高興!」年逾九旬的老夏對著鏡頭,一本正經地說。同樣的,還有不久前過世的老布什與妻子芭芭拉。從青年到晚年,他們無論是在公眾場合還是私人場所,都能流露出一種自然而然的幸福。
芭芭拉最後一次住院的時候,老布什也跟著住院了。他們的兒子傑布·布什說,父親一定是為了和母親住院才假裝生病的。畢竟他還能自如地從自己的病房跑到芭芭拉的病房。當帶著氧氣面罩、頭髮亂蓬蓬的老布什去探望病中的芭芭拉時,芭芭拉就會驚喜地大喊:「天啊,喬治,你也太帥了!」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因為有了你,我的世界總是美好溫暖,色彩斑斕。一如歌里唱的:「因為愛情,怎麼會有滄桑,所以我們還是年輕的模樣。」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永遠是人類關於愛情最樸素也最美好的期望。最後,願你我的愛情,都擔得起當下的祁寒暑雨,經得起未來的細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