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虎跳峽，還會是那個虎跳峽嗎？

1986年

對很多人來說是個好年份

對另一些人則是痛苦的歲月

夏山泉即是其中之一

這年夏末秋初

住進夏山泉家的幾個洛陽人，改變了他的人生。

虎跳峽：從創造奇跡，到改變一切

撰文 / 小毛驢

攝影 / 劉康明、花雕等

一、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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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的虎跳峽里，尚無機動車道。

那時候，從核桃園走永殼村、再坐船過金沙江至大具、再坐車去麗江，需要3天；走路到橋頭鎮，需要兩天。

洛陽長漂隊決心要通過虎跳峽，他們發明了一種簡陋的密封艙。在漂流者的技術規範中，密封艙並不被認可，但當時只能先幹了再說。

中國科漂隊（中國長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洛陽長漂隊忐忑而勇猛，狠心要提前做到虎跳峽的冒險；同時，最具實力的中美長漂隊，則在白玉縣的金沙江段狼狽不堪。虎跳峽是長江上遊金沙江河段的最危險峽谷，通過這里成了「關鍵之役」。

1986年，長江漂流隊成功漂過虎跳峽

被認為是人類漂流史上的奇跡

1986年9月10日，洛陽隊雷建生、李勤建兩人用密封艙安全通過上虎跳。

翌日，中國科漂隊也用密封艙令兩人安然漂過。

9月12日，洛陽隊郎保洛、孫志嶺從上虎跳用密封艙下水，船被撕破。9月13日，郎保洛在中虎跳一線天洄水區上的巖石上度過難熬的一夜，他活下來了，隊友孫志嶺已然失蹤。

同一天，中美聯合漂流隊在13號這個西方認為不吉利的日子，宣布長漂失敗並放棄，他們的長漂旅程也停留在葉巴灘之後。

這天，四川《青年世界》雜誌記者萬明在現場報導郎保洛返回高處路上的瀑布邊時，被落石打中而殉職。

還是13號這一天，中國女排在捷克斯洛伐克戰勝黑珍珠古巴女排，榮膺五連冠。

四天後的9月17日，郎保洛被營救出來。

9月21日，中國科漂隊及洛陽隊繼上虎跳漂流完成後，再順利完成了滿天星、中虎跳的漂流。

9月底，孫志嶺的遺體在虎跳峽灘尾的大具鄉金沙江河段被找到。

虎跳峽之役，某種程度上勝利了。「烈士」們那種勇敢無畏的氣質，被各路媒體推到了中華民族堅強不屈的精神層面。

此後，直到當年年底完成長江的全程漂流，中國科漂隊所到之處萬人空巷，漂流隊員們成了時代的英雄，和9月13日榮膺五連冠的女排姑娘們的地位一樣。圍繞虎跳峽為核心的長漂事件，萬眾矚目地成為大眾焦點。

漂流隊的新聞被熱炒後，虎跳峽，成了徒步旅遊愛好者夢寐以求的天堂。

1987年春天，夏山泉開出了虎跳峽歷史上的第一家客棧。

外國客人不斷湧進，他的客棧生意也好起來。小時候，夏山泉的左小臂因失火落下殘疾，但他勤奮好學，在和外國客人交往中提高了英語能力。

1996年，澳大利亞的白人女子馬佳，就這樣嫁給了夏山泉。

二、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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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初，中國對外開放，歐美遊客把虎跳峽列入中國西南山地旅遊的亮點，甚至寫入歐美國家的地理教材和旅遊手冊。虎跳峽在國際地理文獻及旅遊地中的名位，遠高於雲南省、昆明市，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今天，虎跳峽的柏油公路是1998年修好的。在此之前，它一直被本地居民、國際徒步客稱為低路、下路。

這條路的前身，是明清時代的馬道；1965年，水電部隊、長江流域規劃委員會做了一次相對大的連接貫通。所以，傳統意義上的下路徒步，已經消失。

當傳統的徒步小道變成柏油路，國際遊客一片哀嘆，導致1998、1999兩年的徒步者急劇減少。

虎跳峽徒步，被譽為「世界十大徒步線路」之一

一直到1999、2000年左右，夏山泉和國外徒步者再把高路徒步重新連通起來，一直到今天。

三、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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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15日，大批遊客來到上虎跳峽景區觀賞「超級山洪」。這一年，已是長江漂流歷史事件30周年。

30年前，上虎跳還是一片碩石山坡；30年後，中國式旅遊開發贏得先機。

作為世界上最激烈的白水之一，虎跳峽吸引了最優秀的獨木舟漂流世界高手。

2016年3月5日，第三屆紅牛花式皮艇挑戰賽在虎跳峽舉行。來自美國、加拿大、法國、中國等10多位國際頂尖花式皮艇運動員，完成了30年來長江上最頂尖的一次國際野水激流賽事。

這是野水激流中的世界級極限動作片：激流過灘競速賽是持河流舟通過這個4級的白灘，水洞花式賽則在水洞區進行皮艇跳躍等自由動作。這兩個單項，前者單騎殺進白水比速度，後者則是在水洞區做輪滾、前後空翻等動作，這是水上體操、水上芭蕾的表演時刻。

皮艇運動在他們的演繹下，完全是一種藝術。

歐洲冠軍法國人馬特·迪穆蘭，戰勝了多年世界排名第一的戴恩·傑克遜，贏得了花式水洞冠軍。他說：「虎跳峽的水浪澎湃洶湧，金沙江太迷人也太兇了。歐洲沒有這樣大的白水，沒有這樣壯麗的河山，這樣兇猛的大流量是地球的奇跡。」

現代漂流選手，已經很難想像長漂隊面臨的生死挑戰

對比1986年的漂流故事，2016年出現在虎跳峽的中外皮艇高手，是新時代的一種人與事。

1986年，洛陽隊尚無對講機，科漂隊、洛陽隊只能在橋頭鎮打電話、發電報，更不用說今天的手機和寬帶視頻。

在今天的中國白水皮艇者看來，當年的理念、技術、裝備完全不可想像，但從文化、歷史角度看，一切都是合理的。

1986年的一代人尚未退去。

馮春依然從事專業漂流，他主導著在通天河、金沙江交匯處的玉樹州啟動的世界盃漂流賽中國站，這是迄今唯一在中國舉行的橡皮艇漂流賽。

楊勇從事著青藏高原的環境科研。

張繼躍在白水技術方面和新一代槳手有著交流。

楊欣從事江源保護工作。

……

虎跳峽有22個白灘，這在白水皮艇領域是世界級的。但在中國人的視野里，旅遊公司更傾向於引導遊客買門票，去看一個人工力量形成的虎跳石。大多數人坐著旅遊大巴，無非是到此一遊。

四、電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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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今天，給中國人解釋白水、激流、漂流、皮艇等，依然是很費勁的事，更不用說1986年還要拿封閉艙去下灘。

當年，裝備、技術最好的中美漂流隊只到達了巴塘的葉巴灘，距虎跳峽還有400多公里。

2016年6月，曾對漂流者殺傷力最大的葉巴灘，其水電工程項目通過審批並提前動工。建成後，它將是金沙江上遊最大的水電站。

長江水電資源最引人註目是三峽和虎跳峽。前者已經完全建好，虎跳峽則引發了巨大的爭議。

虎跳峽的標誌性景觀——虎跳石

2003年7月，橫斷腹地的「三江並流」入選世界自然遺產名錄，申報時，虎跳峽曾是其中一個亮點。審批後，虎跳峽卻因能源部門的意見——海拔不足2500米，被排除在世界自然遺產之外。

2004年7月27日，雲南《金沙江中遊河段水電規劃報告》獲批，確認虎跳峽水利樞紐將被開發。其中虎跳峽大壩為龍頭，是金沙江中遊河段規劃為「一庫八級」的最大一庫。

按照規劃，兩家人水電站、龍盤水電站一旦建起來，金沙江江水將從虎跳峽淹至上遊200公里奔子欄附近，形成一個巨大的水庫。約10萬民眾將被遷移，近2O萬畝耕地將被淹沒。

2004年9月，9家民間環保組織召開「中國西南水電開發熱的冷思考」研討會，提交了《留住虎跳峽，留住長江第一灣》呼籲函，懇請政府決策部門能科學公開地對虎跳峽進行慎重決策。

由於擔心失去原始的風貌，許多遊客開始來到虎跳峽，形成了徒步旅行熱。

這幾年，隨著麗江到香格里拉高速公路、鐵路的建設，道路定位在距江面不到200米，而規劃中的大壩要高出水面200米以上——這意味著，虎跳峽水電工程已經基本放棄。

旅遊利益，某種程度上保護了虎跳峽。

虎跳峽成了蜿嶇3400公里金沙江上的孤島：歷史上所有那些有名的白水險灘，都已經被建好、或即將修成的水電大壩截流。

除了虎跳峽。

從1990年代開始，如火如荼的金沙江水電建設開始上馬。今天，3400公里的金沙江，僅有下虎跳到奔子欄段的240公里河段留下最後的空白。這是金沙江乃至長江，甚至中國河流水電最敏感的峽谷。

虎跳峽處在地震多發帶，按照以往歷史規律，1936、1966、1996年都曾出現大地震。有人笑言，按照這個規律，2026年出現地震的幾率很大。

五、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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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山泉也是反壩人士之一，他和馬佳的婚姻持續了十多年。2009年秋天，馬佳去梅里雪山轉山，在那里去世，遺體在一個月後才被找到，當時她的小狗還活著。

給虎跳峽帶來不少國際影響的馬佳，最終把她的生命留在了橫斷腹地。

張老師的房子，則守在著名的中虎跳下江徒步線路的頂端。

1965年的水電勘探留下了涵洞，精明的張老師在此基礎上修繕維護。因此，到中虎跳的張老師徒步小道、高路徒步、一線天走到核桃園（夏山泉家），成了虎跳峽最經典的徒步線路。

虎跳峽自發修葺而成的徒步小道

這些年以來，尤其是2008年之後，進入中虎跳以內的徒步旅行者數量有所減少。或許，這樣對於虎跳峽的保護，還真是好事。

「以前只有老外走這條線路嘛，這兩年走的人太少，我也兩年沒帶人走這條線路了。」來自哈巴雪山哈巴村的漢族人楊叔叔，個子不高，黑瘦，今年已經六十有三。但常年放牛保持野外活動，不沾煙酒，因此還有著非常好的體力與速度。

他帶著橫斷天路的線路記錄者們，從2600米的哈巴村，繞過哈巴雪山東北坡，一直拐進下虎跳的高路上。這段線路24公里，一般需要徒步兩天。

1990年代乃至到2005年左右，寫進西方人的虎跳峽旅行指南中最常規的線路，則是自麗江出發，穿越玉龍雪山麗江側原始森林到大具壩子，然後從新渡口坐輪渡到核桃園下面的江面，再爬坡到下路可沿懸崖林徑，或走3公里公路到核桃園。核桃園走高路徒步經中峽旅社、哈夫韋(Halfway)往28道拐，去往上虎跳、虎跳峽鎮（橋頭），最終從橋頭返回麗江或去香格里拉。

這是最經典和傳統的虎跳峽徒步線路。

隨著玉龍雪山景區劃地為王，外地遊客即使不上山，但要經公路去大具景區邊緣，也必須買一張200元的門票。2008年之後，自助遊客隨之減少了95%以上。

「這樣的收費太奇怪了，為什麼在中國旅遊到處都要買票啊？」來自美國的Tom百思不得其解。

目前，背包客大多是坐車到橋頭鎮，再坐車到核桃園，再從核桃園徒步上山走高路徒步。也有人在中峽、核桃園這里，走中虎跳峽的上下徒步線路。以張老師起頭，諸多當地居民利用以前的舊路修繕出來各樣的168天梯、一線天徒步線路，每家都單獨收費，價格在10-15元之間。

眾多收費的徒步小道引發爭議

來自國內外的背包徒步客，對虎跳峽的旅遊氛圍及收費方法，有很大的抱怨和不平。

1990年左右，香格里拉縣設立虎跳峽西側的景區，收門票則始於2005年。目前虎跳峽景區年人流量約150萬人次，門票年收入近億元，經濟效益顯著。

虎跳峽，也無法逃脫滾滾紅塵與時代洪流

虎跳石是炙手可熱的景點，每年暑假，從虎跳峽鎮到上虎跳景區的公路就是一個停車場。

景區停車場前有個不顯眼的隧道，像宮崎駿《千與千尋》里的神奇管道一般：一出隧道進入峽谷，右邊即是200米高的垂直懸崖，路面也常有落石，大如輪胎。整個道路沿著驚險的哈巴雪山彎曲而行，嘈雜遊人忽然消失，一下進入相對狂野自然的另一個世界。

這一段江岸峭壁環鎖，怪石奇異，落石也很多。

過了本地灣之後，江水卻在不到5公里距離中下跌百米，這就是虎跳峽最長的長灘「滿天星」，對於世界頂尖高手來說也是最難的一個白灘。礁石林立，犬牙交錯，白水在礁石間左沖右撞，江面霧氣空蒙。

金沙江在這里變成了一條狂躁的猛龍，但幾乎無遊客在這里欣賞。

過了「滿天星」位置之後，沿崎嶇小路行走，一縷飛瀑懸掛在哈巴山腰，當地人稱之為「觀音瀑」，無論高路徒步還是公路行車，都可以遇到這個高度達300米左右的瀑布。

過觀音瀑不遠，一平緩山坡上坐落有一個小村，叫核桃園，這是虎跳峽最大最古老的村莊。出核桃園村，沿著尺許寬的山路前行3公里，就可抵達下虎跳。

中虎跳是整個虎跳峽最精華的段落，高路徒步最為經典，而從核桃園到哈巴村也是非常有意思的線路，但後者對於徒步者的體能有著頗高的要求，這幾年能見到的寥寥遊客也基本是老外。

常規遊客以為虎跳峽即是上虎跳石。但在中虎跳的一線天這里，江邊無路，200米的懸崖直立對峙，兩邊懸崖僅僅40米寬度——這樣的逼仄險峻的地勢，才是整個虎跳峽峽谷最狹窄之處。

中虎跳，才是虎跳峽的靈魂所在。

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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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跳峽西北向衛星圖

地理公社標註（點擊圖片看大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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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跳峽西北向局部衛星圖

地理公社標註（點擊圖片看大圖）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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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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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是一股洪流，它永遠裹挾著你我，或許對於我們人類的感覺來說——生命的根本就是這樣。虎跳峽亙古不息，玉龍雪山、哈巴雪山在時代的變遷中，也被人類一點點改變著。

今天的上虎跳景區入口是一個宏大的工程基地，同時開工的麗江到香格里拉高速公路、鐵路建設工程，在山體上挖出土黃色的小小腰帶，冬春旱季總是塵土飛揚。

我們有時憂慮，這樣的開發進程下，虎跳峽還會是那個虎跳峽嗎？

所以，有時我們還是在高高的山頂上去看我們的虎跳峽吧！那時你看，人類及其建築有時還是很渺小的，自然終將改變一切。而虎跳峽的奇絕幻美、山河壯麗，將永遠在那兒等待眼睛、腳步和心靈的暢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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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地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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