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星漢
去年冬天,有一位朋友囑我幫他書寫「靜水流深」四個字,我沒有深思就欣然應允,立即鋪紙動筆,三易其稿,終得一幅滿意的四尺橫軸。字寄到朋友手中,他看後十分高興,立即回信表示感謝。
前不久,我在《中國書法報》上看到了一則軼聞:有人向一個書法家求墨寶,書法家把宣紙鋪開,筆墨調勻,問來人:「先生,請問你要什麼字呢?」來人說:「我喜歡靜水流深這四個字。」書法家歇下毫管,思考良久後揮筆寫下「善利如水」相贈。來人再三懇求:「大師,請再賜靜水流深於我。」大師望了望來人,只好坦誠地說:「我不敢寫。」
這則書法軼事著實讓我大吃一驚。「我不敢寫」這句話使我的血脈心魄感到了強烈震撼。於是,我開始琢磨這四個字的意味,尋找不敢寫的原因。
我青年時期在綏寧縣的原始森林里伐過木、放過木排。在放排之前,師傅先帶著我沿河道測試水深。每到一個河水回灣處,師傅都要往水里面丟幾塊石頭。師傅告訴我,水花濺得越高、水聲越響的水就越淺,那濺不起多少水花、聽不見多大水聲的必定是深不可測的。
我又想起了一個詩友從黃河邊歸來時對我說:我們的母親河並不是一路奔騰咆哮的。在黃河的中上遊有一段河水,看上去就是凝滯不動的泥漿。然而,就算是長年在黃河上搏擊風浪的老船工,也不敢在這里放船。因為河心是活的,沒有人探測清楚究竟有多深。
昨天晚上,我和朋友到深圳大梅沙遊玩。玩得興起,我倆租了一艘小遊艇向大海深處漫無目的地劃去。劃啊劃,我驀然一驚:這寬闊深邃的大海怎麼會有這樣安詳靜宓啊!靜得我連呼吸一下都感到不好意思,生怕驚破了這種特有的寧靜。
就在這時候,我才突然深刻地感悟到了「靜水流深」的含義。
靜,就是生命的完美;水,就是生命的本源;流,就是生命的表現;深,就是生命的蘊集啊!
河流從遠處無限延伸而來又延伸而去,沒有半點倦意。河岸邊曾有過衣冠如雪和慷慨悲歌,水流淌著歲月也流淌著人文。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有靜」。
孔子說:「逝者如斯夫。」
李煜說:「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蘇軾說:「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生命就像一條大河,時而平靜,時而激昂,但真正的深水從來就是靜靜地流淌。為人當如此:處世謙虛,待人溫和,胸中卻又有萬千丘壑。
在人生的旅途上,不時穿插崇山峻嶺般的起起伏伏。時而風吹雨打,困頓難行;時而雨過天晴,鳥語花香。只有「靜水流深」的品格才能坦然面對。縱然歡喜,也不必得意忘形;縱然悲戚,也不必怨天尤人。保持坦誠謙虛的胸懷,在自己的崗位上認真負責的工作,一定會體會出那漫長人生中的無窮情趣。
高山不語,自是巍峨;藍天不語,自是廣博。山水有魂,草沒有韻,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禪中有深意,靜中有乾坤。只有「靜水流深」的心靈才能真正欣賞得了,體會得到。
中國的書法,博大精深。凡是在書法上有造詣的人,對漢字都懷著一種深深的敬畏。你有多深的領悟,才敢寫意義多深的字。「靜水流深」這四個字的意義如此深奧,即便有大家的風範,誰又敢輕易地揮毫書寫呢?有道是:「一枝竹管安天下,錦繡心機卷里藏」啊!
我為自己因修煉不深而輕易書寫的行為感到羞愧。我以後再也不敢隨便書寫「靜水流深」這四個禪意深奧的字了。我希望得到這四個字的朋友,能理解它的博大精深,靜下心來體會生活的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