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理解討厭的大人也有可憐之處,但我不能原諒討厭的大人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蘿嚴肅(ID:missluobeibei),作者蘿貝貝。

今天是一部國產佳片的推薦。

曹保平導演的《狗十三》今天正式上映,也許是名字不友好,也許是賣相讓人摸不著頭腦,今天排片還是有點少,很可惜。這幾乎是一部所有人都會有共鳴的片子,如果你有時間的話,還是應該去電影院看看。

電影籌備於2013年,當時女主角張雪迎還沒紅,臉上還在冒痘痘。

少女張雪迎在曹保平指導下表現出色,布景則很細膩地還原出2005年左右的二三線城市,艾薇兒的海報、網吧、沒有智慧型手機。

童年不太快樂的人看《狗十三》都會哭著開始想當初,這部電影看起來很適合展開「父母皆禍害」的議題。不過如果只以這種角度來看《狗十三》,又太簡單了。

它不僅僅是青春片,更多的是人性演變的探討。曹保平導演還說《狗十三》也是犯罪片——也對,一群人自以為是地這樣對待一個女孩,是很可怕的。

據說曹保平拍完這部電影之後,每年都把片子拿出來看看,考慮要不要上,現在終於決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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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以下內容有劇透

《狗十三》是13歲少女李玩的故事。

她父母離異,父親再婚娶了年輕的太太,李玩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

聰明有靈氣的女孩,不愁吃穿,生活平靜。

但是很容易嗅出她生活里隱藏著不舒服的因素。

爸爸從來不關心她的愛好她的需求;爸爸和後媽生了個兒子不敢告訴她,怕她生氣;家族里還是重男輕女的,爺爺平時看上去很慈愛,但是在抱孫子的時候說:「李玩的名字是取著玩的,這個娃娃的名字要好好取。」

網路上的「父母皆禍害」故事,不少都是血淋淋的痛苦,但《狗十三》里是一些更常見的,容易被忽略的問題。

大人從不理解孩子,從不,從不,從不。

李玩最喜歡物理,而爸爸(果靜林)只知道老師告訴她孩子英語成績不好,應該去英語小組。李玩反復地跟爸爸說更想去物理小組,爸爸的方法是用大人的權威來施壓:老師說什麼就是什麼!

因為李玩跟爸爸鬧不愉快,後媽想到了一個點子:送小狗給她分散精力。這是一個強迫而來的禮物,李玩一開始並不喜歡。

可是小狗可憐又無辜,她當天晚上就接受了小狗跟她一起睡,親手給小狗做吃做飯,小狗一碗自己一碗。

她把小狗叫愛因斯坦。全家都沒有人願意問問,為什麼叫愛因斯坦?就像從來沒人聆聽過她對平行宇宙的興趣。

後媽的小狗轉移注意力計劃很成功,就在一切順利時,狗丟了。

李玩情緒崩潰,爺爺奶奶爸爸後媽堂姐,沒有一個人能安撫她。

後媽想到一個方法是買條一模一樣的狗,跟李玩說狗找到了,但是李玩拒絕被糊弄,那根本不是她的愛因斯坦。

大人就是這樣,明明是他們在騙人,卻說孩子不懂事。

拒絕接受新狗的李玩繼續瘋狂尋找愛因斯坦,爺爺被情急的李玩推了一把,奶奶出去找李玩走丟了。

家里雞飛狗跳之際,李玩借酒澆愁,當著爸爸的面對瓶吹,肆無忌憚地抗議,得到爸爸一頓暴打。

暴打之後,李玩爸爸拉著女兒坐在自己腿上,說:「爸打你是因為爸愛你。」

這場面不會讓人覺得寬慰,反而是恐懼夾雜著惡心。

李玩在這件事之後,就好了。

好了指什麼?

她不再吵架,她試著跟新狗相處,她會開始好好學英語,她知道了後媽生了一個兒子已經一歲了,也平靜地走進了家宴。

她變成了一個「乖孩子」。

乖孩子能不能躲開被父母傷到心的命運?

不能。

弟弟跟狗無法相處,狗把弟弟嚇哭,後媽高喊:把狗送走!於是爸爸說要把狗送去屠宰場。

第二個強加給她的愛因斯坦,又被剝奪了。

李玩還是會當好孩子,會盡量學英語,最後她被保送了省重點——不是因為英語好,而是因為物理好,雖然大人們沒有在意過她多麼喜歡物理。

李玩越來越乖,當爸爸的生意夥伴給她夾狗肉的時候,她吃下了,說,謝謝叔叔。

那個細節讓所有觀眾都毛骨悚然。

這是一個天真如何被扼殺掉的故事。

但我沒想到的是,有相當數量的人,看了這個故事說,當父母太不容易了,孩子不打就是不行。

如果《狗十三》的情節拿到網上,用家長的角度解釋為什麼打孩子,高讚評論就會是這樣的:

「孩子英語不好怎麼行?光靠物理好總分上不去能考上學校嗎?那當然要上英語小組提高成績了,強迫她去有什麼錯?」

「狗丟了找不回來能怎麼辦?全家人都哄著她了還想怎麼地?把爺爺推倒了又害得奶奶差點走丟?這孩子無法無天了不打怎麼能行?」

「家長怎麼禍害了?都夠考慮她了,生個弟弟都不敢跟她說瞞了一年,哄著哄著才敢說的,打完了不是立刻又認錯又哄她了嘛?帶她出去跟叔叔阿姨也是做生意需要怎麼了?」

「這孩子再不管,可能就是巨嬰了!」

這樣的角度里有家長的苦惱,但是,家長要求孩子理解自己,家長有沒有真的理解過孩子呢?

電影里有一幕,學乖了的李玩和爸爸坐在車里,爸爸接到前妻的電話後,給自己放了一首《再回首》,忽然就嗷嗷大哭了起來,他捂住李玩的眼睛。

那一刻我是同情李玩爸爸的。他大概也被他的爸爸暴打過,學會了放下大人不理解的執念,學會了當一個大家眼里的成功者,學會了用功利換下愛好,用敷衍換掉真誠。

他覺得自己是好人。給兒女賺錢有什麼錯,沒時間陪孩子不也盡量管教了嗎?再回首淚眼朦朧,你說我油膩,那是滄桑和傷口啊,小孩子怎麼懂。

要不要原諒電影這個爸爸呢?我想了很久很久,從一個月前看片就想,一直到今天。

可是我還是不想原諒他。我不想原諒那些扼殺掉天真的人。

他沒有問過女兒為什麼喜歡物理;他沒有問過女兒名叫愛因斯坦小狗對她意味著什麼;他不會說,狗丟了,我會幫你找,但就算找不到你還有爸爸。

他沒有用愛解決過問題,他用的是秩序。在大人眼里,秩序就是愛。

但秩序不是愛。雖然因為愛孩子,才需要教會他們秩序。

討厭的大人和討厭的孩子之間,我還是要先找大人的不對,因為孩子生下來時,是沒有選擇的。

電影里李玩以前從不喝牛奶,喝一口就吐地上從無例外。她在暴打開始變化後開始喝牛奶,甚至可以吃狗肉。

她知道,做討厭的事情會讓自己看上去「正常」。

很少有觀眾談論一個細節,電影著重展示了李玩弟弟學滑冰的樣子。他和李玩一樣喝一口牛奶就吐,他站到冰上無助地向大人求救,教練只是跟他說,不許哭,自己走。

李玩拒絕了男生的求愛,平靜地告訴他:「以後這種事兒還會有很多的。」

長大的殘酷在於:孩子不得不在一次次受挫中學會,世界不是以自己為中心運轉的。

但是,這個過程里,是有愛和溫柔在支援,還是處處孤立無援,讓我們變成了不一樣的人。

《狗十三》可以解釋為十三歲的少女和狗,也可以看做狗13,約等於一句罵人的話。

狗13罵的是誰?是爸爸嗎?是後媽嗎?是被馴化後的所有人嗎?

我覺得這是個泛指的狀態,電影想問的是:狗13是如何產生的?

是無數次殘暴的打擊和不理解馴化而成的,殘暴和不理解代代相傳,一次次地消滅掉天真。

小孩子要通過不斷學習挫敗來避免成為巨嬰,但是人更要用抗拒馴化來維持天真,去避免成為狗13。

討厭的大人一定有可憐之處,長大的我開始知道、理解和同情他們的可憐之處。可是我不能徹底原諒那些討厭的大人。如果徹底原諒甚至站在他們的角度上想問題,我怕我會變成討厭的大人。

(親愛的你是否記得自己曾是怎樣的少女?)


一塊嚴肅的扯淡自留地,蘿貝貝和少女小助手們傾情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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