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盂蘭變》插圖,燕王WF繪
朔望小明
電影《閃靈》中,小男孩騎著小三輪車,穿過長長的、迷宮般的走廊,此時錄影機離地面只有幾英寸,劇組費盡心思,終於使用特殊的攝影輪車,使錄影機能夠均勻地拂過地毯表面。
《盂蘭變》的開頭,肯定也得用上特殊的輪車,使鏡頭模擬蛇在地面上蜿蜒爬行時所看到的景象,錄影機一定是低懸著,幾乎貼在地面上,不時有草葉拍打在鏡頭上。
可惜《盂蘭變》不是電影,它是孟暉女士所著的小說,描寫了武則天時期一段驚心動魄的宮闈政變故事,但是它不折不扣可以稱得上是一部「電影式」的小說。
初讀《盂蘭變》,可能沒有一個讀者不被它的無限細節所折服。唐朝,離我們很近又很遠,影視劇使它在我們心中留下了一個影影綽綽的印象,那畢竟離我們有一千多年呢,我們心裡的那個「唐朝」是真的唐朝嗎?《盂蘭變》則是一部完整展現唐朝的「電影」,它不滿足於寥寥幾筆,如舞台小品的布景,而是搭建了一個攝影棚,用大景深和無限細節,仿佛巨幕電影一樣,展現了一個唐朝。我們隨意翻開一章,看到其中美人的梳妝,描鳳眉、貼花鈿、塗頰黃,看到仕女們的錦半臂、合歡襦、長錦裙。當我們發出驚嘆的時候,才發覺細節之上還有細節,合歡襦是用什麼裝飾的?金箔貼出金鴨紋。金箔是如何做出來的?我們看到了小說中的主角宜王親手給華服貼金,親手製作金箔、金線。方寸之間,深不見底的細節感,打造了一個恢弘的唐朝「攝影棚」,讓故事中的人物進行表演。這些「布景」繁復而不雜亂,也並沒有影響故事的流動,猶如潺潺溪水挾落花,令人驚心而迷醉。
寫歷史小說,一定要是上帝視角嗎?《盂蘭變》做出了另一種回答,那就是大量主觀視角的運用、蒙太奇的銜接手法,讓故事人物變成了錄影機,讓讀者仿佛在看一場「大片」。前半部分的小高潮,宜王夢境中進入地獄,先是用一連串從大遠景、切到近景、再到特寫、大特寫的畫面描寫,敘述鬼魂上刀山、下火海,殘肢碎肉互相搏殺的恐怖場面,當宜王登上望鄉台,回望大唐的一瞥,是一個完全的主觀鏡頭——「如恒沙一般眾多的種種人間世界,正在其中運轉不息」,之後又是一連串極為意識流的場景,珠簾下手持銀火鉗敲打門檻的女影,噴濺在地上的鵝血化為小路,畫面在現實和虛幻中飛快的切換,這是在寫一個快要醒來的夢!這是夢境的崩塌!此時讀者也仿佛從一場夢境中醒來,酣暢淋漓,仿佛看了一段如《盜夢空間》般的視覺電影。
《盂蘭變》本身帶有魔幻色彩的雙線敘事手法——宜王在夢中化為金蛇,去和自己父親的侍女柳才人相會,使得全書宛如一個華麗的、坍塌中的夢境。書中的人物在命運中掙扎、成長,而全書中最重要的主題《大目乾連救母變》,這個救贖故事仿佛帶有象徵意味。高僧的講述中,「母親」得到了救贖,而宜王本身在遭摯友背叛、宮廷政變、明堂大火的一連串痛苦掙扎中,最終得到了心靈上的救贖,故事最後,宜王和象徵意義上的「母親」柳才人的會面,解開了他多年以來喪母之痛的心結,某種意義上,是「兒子」得到了救贖。
然而,再多的華麗的文字,也無法貼切描述《盂蘭變》的絢爛、物哀之美。但是卻可以形容出我對它的感覺,借用《法華經》中「火宅」的譬喻,《盂蘭變》就宛如熊熊燃燒的宮殿,雕梁畫棟嗶啵作響,幔帳上的泥金在火光中爍爍放光,水晶簾轟然倒地散落如流星,然而殿裡卻有對大火毫無察覺的眾美人,打扮皆是織金的上襦,拖地的雙重錦裙,她們或縱情歌舞、或嬉戲玩耍、或奔走呼號,裹在火焰裡的椽子,在舞樂聲中轟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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