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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毒液》強勢領跑,後有《神奇動物2》掀起熱度,一部「無名」導演拍攝的國產喜劇《無名之輩》卻在夾縫中紅了起來。

上映首日,該片只有917.5萬票房,四天過去已破八千萬。豆瓣評分也從8.0漲至8.4,一片好評。

種種優良的表現,讓《無名之輩》背上了「黑馬」的標籤。這樣的評價,既是褒獎也是累贅。
電影還不錯,但要推上「黑馬」、「神片」的高度,未免不足。它的好口碑,很大程度來演源於「驚喜」:主演陣容裡沒什麼大牌,導演饒曉志此前也更多活躍在話劇舞台上,上一部電影作品還是票房只有1566萬的《你好,瘋子!》。因此觀眾對這部電影本沒有太多期待感,卻沒想到完成度還不錯。

不過,像《無名之輩》一樣的黑色喜劇,的確是國產電影裡易出爆款的片種。自十二年前《瘋狂的石頭》大熱之後,反映小人物生存狀態、刻畫世相冷暖的題材已經成為新人導演最愛的選項。《火鍋英雄》、《心迷宮》、《提著心吊著膽》等都在同類型裡探索著自己的表達,就連老演員陳建斌的導演處女作,也選擇了帶著黑色幽默的《一個勺子》。

對新導演來說,這樣的類型片更有利於加入自己的世界觀。他們回到家鄉,用自己熟悉的方言增加情感底色,再加入多種多樣的戲劇巧合突顯現實的荒誕感,從而製造某種隱喻,或讓觀眾得到共鳴。
但同樣的,脫胎於鼻祖寧浩「瘋狂」系列,同樣的黑色幽默和敘事結構,讓後來者不免陷入套路化的模仿。這類片子,在浩瀚的平庸片、爛片中脫穎而出容易,但要達到真正「黑馬」的標準,卻也不是那麼簡單。
越是接近生活,如何剝開真相,如何抽離出最動人的情感,又如何使觀眾的內心得到震顫,都在考驗著導演對生活的觀察與總結的高度,以及領悟苦痛的能力。所以在套路化的模仿之中,如何拍出新意和深度,是成為真正「黑馬」的關鍵。
《無名之輩》有著想直擊人心的企圖,只是導演沒有把它再帶上一層新的高度。

首先要說,這確實是一部不錯的電影,有現實的映射,有笑有淚,能滿足基本的觀影愉悅。
電影的故事主線其實是兩條,一邊是陳建斌飾演的落魄保安尋找一把丟失的老槍↓↓

另一邊是章宇和潘斌龍飾演的低配劫匪意外遇到了任素汐演的癱瘓毒舌女↓↓

再由這兩條線索抖出更多人物,最終交匯到一起,描繪了一幅小人物群像。
除了以小人物作主角,在貴州選景,用西南方言,都體現了導演饒曉志想要深入到社會現實生活的決心。

貴州都勻標誌性的大橋
喜劇的部分是合格的,導演以各種各樣的反差感製造了很多笑點。
比如人物外顯行為和內在性格的反差。想要出人頭地的劫匪大張旗鼓搶劫手機店,卻發現搶到的都是手機模型,被拍到的監控錄像也成為鬼畜視頻的素材,「混出名堂」的目標就此破滅。
兩個劫匪號稱「殺人如麻」,卻敵不過癱瘓毒舌女的嘴炮。在「你們敢走我就喊」的威脅下,竟然留在了癱瘓女家裡,自己給自己做飯,完全的居家型男人。

還有人設與環境的反差。一心想做協警的落魄保安為了追查老槍誤入「按摩店」,因為警察破門而入時剛好和女服務生保持著一個令人誤會的姿勢,就被認為是嫖客。

以及關於死亡的嚴肅與喜感的反差。黑色喜劇中都喜歡加入追悼會、葬禮等橋段,當本該有的悲傷被消解,笑點也隨之而來。
想像一下追悼會上使用了跳「海草舞」的充氣人,是不是忍不住會發笑?

這些發笑的部分,不通過抖機靈和綜藝式的喧鬧呈現出來,流暢自然不硬拗,是加分項。
另外也正如主演章宇所言,這個故事「可以被人物的某種生命狀態觸動」。想要「做大事」的劫匪,癱瘓在床一心求死的毒舌女,不甘落魄下去想要當協警的保安,包括王硯輝飾演的欠下巨款卻依然挺身而出面對債主的開發商,還有其他串聯在這個故事中的小人物,都在做同一件事情:尋找自我的尊嚴。

章宇演的劫匪想要出人頭地,他的兄弟跟隨搶劫是為了拿到錢和心愛的女孩結婚。保安想要當上協警做一個好人,癱瘓女則通過一場失禁的戲份表現了自己對尊嚴的渴求。

有尊嚴地活著,是這些角色,乃至普通的你我不斷掙扎的意義,這也是本片最觸動人心的部分。
在每個人自我掙扎的過程中,還夾雜了很多孤獨與溫暖的瞬間。
原本與癱瘓女對立的劫匪,在看到她的生存絕境後,轉而開始幫助她。潘斌龍飾演的劫匪之一,明知道喜歡的女孩在按摩店從事的職業,依然不管不顧去求婚。和女兒矛盾不斷的保安,其實內心有很大的歉疚,而看似對保安父親冷漠的女兒也在心底藏著深深的愛。

陳建斌在片中的女兒
這些都是屬於小人物的人性閃光時刻。笑點與淚點中,是被生活捶打後的辛酸。
然而在電影的最後,大部分人物因不同的目的匯集到最熱鬧的商業街上,誤會解開,真愛有了歸屬,違法者放棄抵抗,在家裡呆著一心求死的癱瘓毒舌女也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親情、愛情、友情,全都獲得圓滿的結果。
這個結局其實讓人覺得在情感表達上有些欠缺:為了體現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轉而把故事推向了理想化的極端,頗有一些能量用盡迅速結尾的感覺。

所以這是一個優點很明顯,缺點也很明顯的作品。在所有的長篇褒獎中,都集中在演員表演者一方面,說明大家不是沒有看到劇作短板。
導演試圖找到「荒誕感」, 但在戲劇衝突和轉折的設置上顯得有些刻意。人物關係中的巧合太多,人與人之間的連接點就顯得很隨意,地球再小,也總不能每個人和每個人都有聯繫吧。把眾多人物串聯起來最好的方式還是為他們尋找一個具體而共同的目標,比如《瘋狂的石頭》對翡翠的追逐。

陳建斌尋槍的故事線也不夠豐滿,他總是從一個線索地,奔向下一個線索地,還總能得到信息。他甚至可以輕鬆解鎖一個陌生人的手機,然後打開微信得到了聊天記錄中的關鍵線索。這種不知道怎麼解釋就不解釋的處理方式讓表達效果大打折扣。

最終故事裡關於槍的懸念已經全然不重要,只剩下了小人物的種種情感,有些失焦和頭重腳輕。
所有的故事推進也都靠一次次的巧合,讓電影脫離了現實。
或許摒棄「尋槍」這樣在生活中的非常規元素,轉而用純生活化的片段來突顯普通人的悲喜,還能獲得更意想不到的共鳴。
像同類佳作《心迷宮》、《追兇者也》,都有著更為現實的基底,既有對生活現狀的觀察,也有來自社會新聞的素材,畢竟真實的人間才是最大的魔幻。至於是要用純黑色的方式處理,還是夾雜喜劇,都只是表達上的差別,精神內核都不會變。而《無名之輩》現在這樣的戲劇構建方式,有些過於形式化,為了荒誕而荒誕。

從人物刻畫的角度看,若以此讚美它表現了大時代下底層角色的生存狀態,顯然又不如賈樟柯的電影那樣有更實在的份量。在這裡,人物命運並沒有和時代產生更具體的關係,二者的矛盾僅是停留在台詞中:「城市太大了,讓人找不到方向。」電影中呈現了所有人物為了活著的奔跑,卻缺少引發同情的誘因,因此很容易讓人認為他們做這樣的選擇更多是因為「蠢」和「執拗」。
這是一部拍「輕」了的電影。導演把原名定為《荒槍走板》,聽起來就表達了想要拍一出「人間荒謬大戲」的決心,最終卻花了太多力氣來表現「尋找尊嚴」,再加上最後「仁慈」的大團圓結尾,讓這部電影失去了更深層次的現實意義。

但我們仍要欣慰《無名之輩》的出現,雖有瑕疵,也不失為一出好戲,尤其幾位實力演員可圈可點的表現都讓人印象深刻。在這一場大群戲中,任素汐和章宇之間擦出的火花是全片的亮點。

擅長舞台劇表演的任素汐,在與劫匪的對手戲中依然帶著話劇感,情緒轉換精準而迅速。她飾演的馬嘉旗是一個全身癱瘓的患者,在遇到劫匪之後靠著潑辣毒舌壓制了兩人對自己的威脅,轉而變成一出喜劇。而在被目睹失禁之後心理防線瞬間崩塌,露出脆弱敏感的本我。

章宇飾演的劫匪胡廣生和他在《我不是藥神》中的黃毛有相似也有不同。這次他演的劫匪外表不羈,號稱打死過眼鏡蛇,扛著土槍耀武揚威,實際卻是只敢搶手機店的笨賊。但相同的是,這兩個角色都有極其柔軟的內心,只是胡廣生展露出的溫暖少了黃毛的悲劇感,更多的是身為底層人物善良的本色,和對命運的不甘。
這兩個角色在性格上的前後對比,和迸發出的情感張力,成就了電影中最大的笑點和淚點。他們的表現和獲得的好評,也印證了徐崢的那句話:「好演員的春天來了。」

總的來說,《無名之輩》是值得鼓勵的國產電影。導演的確在老老實實做內容,而不靠明星、IP、話題炒作,或是搬出更奪眼球的噱頭來為自己增加熱度。但若就此吹成「黑馬」、「神片」,久而久之也難免會令創作者認為這是一條「捷徑」,繼而出現更多套路之作。鼓勵之時不放鬆標尺,是對電影最好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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