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消失得無影無蹤後,年長的埃萊娜坐在滿是書籍的房間里,打開電腦,敲下她與莉拉的故事。莉拉,這個和埃萊娜一起在那不勒斯貧困社區長大的女孩,在六十六歲時不僅想要自己消失,還想把一切生活痕跡抹去。埃萊娜很生氣。「我對自己說,我們看看,這次到底誰會贏。」她要寫下自己與莉拉人生故事的一切細節,她能想起來的一切。
以上是義大利小說家埃萊娜·費蘭特
(Elena Ferrante)
「那不勒斯」四部曲《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離開的,留下的》《失蹤的孩子》 作者:(意)埃萊娜·費蘭特 譯者:陳英 99讀書人 | 人民文學出版社
你讀到的任何關於埃萊娜·費蘭特的文字都無法讓你預料她作品中的狂暴力量。每當她的充滿啟示的那不勒斯系列新推出一本,她都會再一次地令你猝不及防。 ——《紐約時報》
現在除了文字,我們還可以通過影像直觀地感受「那不勒斯」系列第一部作品。11月18日,改編自該系列第一部小說的HBO新劇《我的天才女友》正式開播。該劇共8集,對白語言為義大利那不勒斯地區方言。這是HBO首次製作非英語對白的電視劇,美國觀眾要感受一番看字幕是一種什麼樣的觀劇體驗了。電視劇版《我的天才女友》由義大利男性導演薩維里奧·科斯坦佐
(Saverio Costanzo)
神秘的作家與被選中的導演
「我好像在和一名鬼魂一起工作。」HBO導演科斯坦佐在接受《紐約時報雜誌》的採訪時說。十多年來,他幾度和一名真實身份不明的女性進行聯繫。這位匿名女性就是「那不勒斯」系列的作者埃萊娜·費蘭特。
埃萊娜·費蘭特只是一個筆名,世界上只有極少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記者和粉絲對於挖掘背後秘辛樂此不疲。2016年,義大利調查記者克勞迪奧·加特
(Claudio Gatt)
(Anita Raja)
想要和埃萊娜·費蘭特聯繫,只能通過出版社向她發郵件。導演科斯坦佐與費蘭特的聯繫始於2007年,當時他致信出版社,希望獲得費蘭特小說《迷失的女兒》的電影改編權。這部被科斯坦佐形容「非常危險」的小說通過一名離婚中年女性Leda的故事探討了母性的矛盾,科斯坦佐希望自己能用試聽語言還原文字給讀者帶來的「不舒服」感。
可是費蘭特沒有即刻同意。她給了科斯坦佐六個月的時間,看他能否拿出令人滿意的改編劇本,六個月後科斯坦佐告知出版社,他放棄爭取改編權。2016年,成為新銳導演的科斯坦佐接到了出版社的電話,電話里告知,他是費蘭特所建議的《我的天才女友》電視劇版導演的備選之一,而幾周之後,科斯坦佐正式被選中,成為大熱暢銷書改編劇的導演。此時距離他第一次與費蘭特接觸無功而返,已經過去了九年。
導演薩維里奧·科斯坦佐(Saverio Costanzo)
對於這份工作,科斯坦佐猶疑過,《我的天才女友》太火了,改編它需要擔負太多的期待,但是和費蘭特一起創作故事又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最後,他還是接受了這份邀約。
雖然費蘭特不是電視劇的編劇,但是她深度參與到改編工作當中。在製作過程中,科斯坦佐通過出版商和費蘭特用郵件聯繫了兩年半,二人從未見過面。她很強勢,科斯坦佐評價道。她在所有劇本草稿上都做了標註,對她認為有必要修改的情節都力爭到底。因此,《我的天才女友》將會是一部忠於原作的電視劇,劇本有原著作者把關,導演由作者親自挑選,主要參演演員均來自義大利,單挑選主演就面試了將近9000名那不勒斯周邊地區的兒童。
HBO新劇《我的天才女友》中兩名主角的童年時期
最好的朋友,最壞的敵人
埃萊娜和莉拉之間的女性友誼,是《我的天才女友》最大的看點。「費蘭特將兩個貧窮的都市女孩之間的愛、分離和重逢,鑄造成她們居住的那個城市的悲劇。」《紐約時報》對原著小說評價道。
小說里的回憶,充滿了現實的殘酷。莉拉和埃萊娜上小學時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友,她們彼此信賴,卻又暗自較勁。莉拉聰明漂亮、有學習天賦,家里後來不支持她上學,她只能給父親兄長幫工。埃萊娜的家庭生活也不順,她在她父母眼中是一個多餘的存在,她被莉拉深深吸引住了,莉拉彷佛是一個可以帶她走出泥濘沼澤的神話般的人物。埃萊娜從小就對莉拉又羨慕又嫉妒。她把莉拉當成了隱藏競爭者,暗自模仿她。複雜的情感伴隨著二人充滿憤怒和挫折的成長,她們既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壞的敵人。
這正是「那不勒斯」系列小說的迷人之處。化身為愛的嫉妒,或隱藏著寒光的愛,友誼不再是什麼皆以獲得慰藉的存在,它撕掉溫情的偽裝,以它原本的面目示人,銳利、真實。而兩個貧民女孩的成長,又能讓人感受到男權社會施加在她們身上的壓迫。
HBO新劇《我的天才女友》中兩名主角長大成人後的扮相
原著文字的細節化作電視劇里灰暗的色調,莉拉和埃萊娜的第一次相遇便是以對立的形式呈現。莉拉蓬頭垢面,閃閃發光的黑眼睛透露著危險的氣息,埃萊娜則是被老師誇讚的好孩子。「我對這個壞女孩感到困惑。」埃萊娜回憶道。帶有野性氣質的莉拉經常把乖孩子埃萊娜推出安全區——「你是認真的嗎?」「對,我們一起去看海。」她們需要彼此,又彼此對立,最後她們會發現,她們的本質是類似的。
畫面的沉悶色調提示導演拒絕將回憶浪漫化,在這個以暴力聞名的那不勒斯街區里,牆壁是灰色的,地上的泥土是棕色的,角色的衣服是深藍色或暗綠色系的,這意味著在最開始的劇情里,畫面上唯一鮮艷的顏色,是血液的紅色。
《我的天才女友》劇照
對女性友誼的探索是一場賭博
女性友誼在當下是一個熱門話題。如近年來網路新造的詞語「塑膠姐妹花」,指代面和心不和的女性友誼:「好姐妹的感情就像塑膠花,特別假,但是卻永不凋謝。」但人們對於女性友誼的思考經常停留於片面的刻板印象,螢幕和銀幕里的「塑膠姐妹花」們總是在慢鏡頭和背景音樂里莫名其妙地反目,又莫名其妙地和好,構成她們行為的動機大多數時候都是感情或男性帶來的利益,她們的哭喊無法打動人心,聽起來不過是吵鬧的噪音。
文化商品生產者若缺乏對生活與人性的深刻洞察,生產出來的作品自然會是模板化的流水線成品。很顯然,對於女性友誼,我們尚未深度挖掘,所以只能套路化地呈現難以稱之為真實的刻板印象。而女性之間無關男性的嫉妒和爭鬥,焦慮和疲憊,創作者都視若無睹。
對此類文化商品的厭倦,催生了新型女性友誼題材的消費需求。近年來,表現都市女孩友誼的情景喜劇《破產姐妹》,表現女性之間具有天生的結盟屬性的懸疑作品《大小謊言》和表現女性之間彼此成就、彼此毀滅的作品《宿敵》,都在網路上獲得了不錯的口碑。《我的天才女友》開播會獲得國內的關注,也在情理之中。
費蘭特點出了那麼被人習慣性無視的事實。正如《新共和》雜誌所評價的:「焦慮、疲憊、女性經期……費蘭特探索了所有我們恐懼的題材。費蘭特筆下的女人們切膚地體驗了被拋棄、不公和洶湧的情感——這些不再是被當作弱點,而被作為一種事實來看待。」
由於對女性生活的真實刻畫,埃萊娜·費蘭特在很多人眼中被定義為一名女性主義者。但費蘭特認為這有點誇張。其實,關於女性與女性友誼,埃萊娜·費蘭特沒有什麼理論上的野心。她沒有學過精神分析的理論或女性主義理論。她有些性格上的包袱,不願意公開露面也不願意公開表達意見,因為那需要勇氣。但她還是在《金融時報》的專訪中,表達了她觀察到的女性在當下時代的困境:「我們在別人設定的界限里生活,當我們不尊重這些界限時,我們也無法喜歡自己。男性突破界限不會自動產生消極的後果,反而會是一種好奇心或者勇氣的標誌。但女性突破界限——尤其是在沒有男性引導或監督的前提下,會令人無所適從——會是一種女性魅力的喪失,是逾矩、墮落和疾病。」
而女性友誼的探索,在費蘭特眼里則是一場賭博。她小心翼翼地權衡著:「女性友誼是一片未知區域,更多為我們自己所知,沒有固定的規則。任何、一切都可能會發生。在小說中,對這種女性友誼的探索,非常艱巨,這是一場賭博,一種艱苦而激烈的承擔。每走一步,你都要面臨那種風險:即故事的誠實會被好心、偽善的算計,和那種令人作嘔地拔高女性友誼的意識形態所蒙蔽。」
參考資料:
1.The Gorgeous Savagery of My Brilliant Friend. SOPHIE GILBERT. The Atlantic.
2.Everything we know about the TV adaptation of Elena Ferrante’s My Brilliant Friend. Moya Crockett. Stylist.
3. Elena Ferrante Stays Out of the Picture. Merve Emre. 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4.《那些和我們一樣的人》. Denya Tortorici. 索馬里譯
作者:呂婉婷
編輯:徐悅東
校對:薛京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