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報(記者 滿羿) 「我現在不是黃海波,我是‘黃海皮’。你知道‘黃海皮’是什麼嗎?」
「吃瓜群眾,純粹的一名吃瓜群眾。」
11月9日,面對北京青年報記者時,黃海波自問自答。這是從2014年5月中旬以後,他第一次正式接受媒體記者的採訪。
「其實,我最大的想法是做‘黃每皮’,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再一次地自問自答——
「擠掉我所有以前的水分,所有的。」
著急
突然地,消停了,黃海波直勾勾地望著對面的我,一言不發。
時間回到10分鐘前,屋子里的人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中年男子——頭髮蓬亂,沒刮鬍子,藍色的休閒運動衣並沒有掩蓋住微微隆起的肚子——就這樣地走了進來,直到他主動地跟我打了個招呼。
「聽說你和我是北電的校友啊,哪屆的……」學校生活成為打破溝通障礙的催化劑。黃海波興奮地說著自己的專業,談著「斯坦尼」,說著表演系當年的招生。
「你是學制片的,怎麼幹起記者來了?制片人,現在影視市場里最熱火的職業。」黃海波說。
「呃……主要因為我沒錢,也沒淘換錢的本事……」玩笑中,我突然問他,「那麼你怎麼願意接受我這位記者的採訪了?」
黃海波看著我——大約一分鐘,也許更長,放大了聲音說:「因為我現在不再是表演系學生那麼簡單了。我是兒子,也是父親,我上有老,下有小。我需要承擔一個家庭頂梁柱的責任……」
他頓了一下,擠出六個字:「我真的很著急!」
害怕
驀地,一切都停滯了。2014年5月,黃海波的一切光環戛然而止。
從那時到現在,在公共視野里,在各種影視作品和綜藝節目里,黃海波消失了4年半。「得知你要採訪我,我三天沒睡好覺。我其實挺怕見記者的,因為我不知道說什麼,怎麼說。」黃海波說。
2014年5月的那件事情後,黃海波懵了,一切對於他而言都變得混沌。他自言整個人都稀里糊塗的,什麼都想不明白,除了一件事。「我才知道自己那個時候原來那麼‘火’。」黃海波說。
但明白的同時,那個曾經奔騰的高潮也就離他而去了:春晚、綜藝、明星、鮮花、讚美……還有片約。支撐他挺下去的,是在那個時候主動提出結婚的妻子。「我覺得人家在那個時候,還能相信我,跟著我,那是真正的愛情。我覺得我得對得起人家,得對人家負責。」黃海波說。
為了躲清靜,他帶著妻子去了美國。原本他只想能夠冷靜地想明白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否真的迷失了自我,然而醫生的話讓他顧不上了——
「我媳婦兒懷孕了。」黃海波說,「我要當爹了。」
積德
「這一切咣咣地就給我砸暈了,太快了,真不知道怎麼全都趕一塊兒了。」黃海波說,「不知道這算不算天意,但是我知道,我得給未出生的孩子做點什麼。」
黃海波帶著懷孕的妻子回來了。把孩子生在北京,這是他早就計劃好的。跟一些真正的朋友聊起來的時候,朋友們勸他做做公益,換種活法兒。
「給孩子積積德也積積福,老話兒不都這麼說嗎。」內心深處,黃海波最希望的便是不要因為自己的經歷,影響到孩子。
2015年的時候,黃海波參加了致敬抗戰老兵的公益行動「一脈·1945」。在近20天的時間里,與主辦方一起到河南濮陽、鄭州、滎陽、漯河,湖南常德、長沙,江蘇常州、金壇,山東淄博等多地探訪了近50位抗戰老兵。黃海波說那時,他已經開始著手拍攝一些公益短片了。
黃海波為自己孩子做的另一件事便是和朋友們去了北京五環以外的一些福利院和農村學校,捐給孩子們一些學習用品。事先,他告訴聯繫人不要跟對方說自己的名字。到了人家的地方,他也是戴著墨鏡,一言不發地跟在大家夥兒的後面,不主動上前。直到有人認出他來,他才會說出自己的名字,隨後也不多交談,悄悄地退出教室。
「那些小孩兒根本不認識我。」黃海波說這些孩子只知道城里的叔叔來看他們,給他們送東西,「這對我來說,足夠了。」
「你不怕別人說你是作秀嗎」?我插了一句。
「耳光」
類似的問題,在「黃海皮」還是黃海波的時候,也被人問及過,問得更狠。
那時,黃海波和一眾明星到邊遠地區慰問貧困兒童,「這種活動也很多,大家習以為常,既然有人組織,也是好事兒,幫個忙,大家就都照應著去唄。反正也就是捐款捐物的事兒」。
活動正如組織者安排得那樣順利地進行著。最後一天,在一所山區的貧困學校里,在各種發言後,眾位明星開始和學生們聯歡、聚餐。一位十歲左右的孩子走到黃海波身邊,用一種混社會的大人口吻對他說:「我知道你們是明星,你們來就是為了宣傳自己的。走了以後就不會再來了,也不會記得我們。」
他緊跟著問了一句:「你還會來嗎?」
「唰」的一下,黃海波卡殼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眼前這個小大人。他只知道臉皮一個勁兒地發熱,就像有人打了他一個耳光,又有一種想逃離卻又不知去哪的尷尬。
「當時真想找個地縫兒。」黃海波說。
幸虧旁邊的一位女記者替他打了圓場:「肯定會回來的,叔叔肯定會記得你們的。」
黃海波沒敢正視那位「小大人」,但卻把「小大人」的話記到了現在。
「有了孩子,才會真的咂摸出人家孩子話里的味道。」黃海波說。
幸福
黃海波的媳婦兒給他生了個兒子,同時,黃海波的公益也做到了遙遠的青海、四川一帶。
他並沒與記者過多地談及當爹的幸福,盡管每提到兒子的時候,臉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份甜蜜的笑容。他談的更多的是自己資助的那12位藏族孩子。「2015年的時候有朋友知道我在做公益的事兒,便動員我資助一些藏族的孩子。」黃海波資助這些孩子上學的費用,只是捐款人依然沒有用自己的名字。他總是把錢托付給朋友,由後者替他交給人家,每人一年4000元:從8個人到10個人,從10個人到12個人。
逐漸地,黃海波才開始和這些孩子有了直接的聯繫,而讓他最有成就感的是今年,這12個孩子里的一個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學。他的手機里,一直留存著同行者拍他去學生宿舍探望孩子的小視頻:夜晚,戴著墨鏡的黃海波和孩子隨意地聊著。
「你的努力,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讓他可能會擁有一個更好的未來,這種幸福感是很難獲得的。」黃海波說這些孩子里,即便沒有考上大學的,也考上了中等學校的護理專業,將來能有一個謀生的技能。
「我不會放棄這些孩子,一直會到他們有了工作,自己能養活自己。」黃海波說。
明白
伴隨著幸福,黃海波也感到了壓力。
自己的孩子要養,資助的孩子要管,偶爾的,黃海波也不得不求助於人,例如有一回就因為臨時掰持不開,麻煩朋友先墊上了8000元錢做資助。
他的又一個轉折點是在今年清明節前後,父親病重,住進了醫院的重病監護室。守在病房外,黃海波想了一宿,把這4年來的事情,反反復復地琢磨一遍。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麼是責任,什麼是成長。
「我以前沒有什麼規劃,就是演戲,挑劇本,能演一個我自己認可的角色就可以了。我樂意就成,別人怎麼想,我不管。但是現在不成了,我又是爹又是兒子,我還有媳婦兒,我得把這個家撐下去。這是我的責任。」黃海波說自己必須要認認真真地工作了,不能活在過去的狀態里,不能再逃避。
在醫院的走廊里,黃海波覺得自己終於成熟了。
「我覺得自己現在都不應該是黃海皮,而是‘黃每皮’。我要把自己過去的那些水分全部擠掉,腳踏實地地去做應該做的事情。」黃海波回到了闊別許久的辦公室,以身體發福的代價戒掉了香煙。他幫著同事導演一些片子,給自己定下的原則是:不靠「大牌」,靠劇本。
更重要的是在內心深處,他也在調整著自己,「我過去會很任性地處理人際關係,處理一些事情,但是現在我會考慮別人的感受,考慮親人的需要……」
他對著我,眼睛看著牆,停了許久,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真的很想再演戲。」
黃海波的頭,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