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距離《天堂電影院》上映已過去了三十年,而多多和艾佛特的友誼以及他的青春往事還在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影迷。
「我一直害怕回來,如今過去這麼多年,我以為我更堅強了,我已經忘掉了很多事情,結果我發現我只是回到原點,仿佛從沒有離開過,但我看看四周,卻什麼都認不出來。」——多多
《天堂電影院》
離家三十年後的一個雨夜,已經成為著名電影導演的塞爾瓦托工作完回到家中,女友告訴他說接到了他母親從故鄉西西里打來的電話,一個叫艾佛特的人去世了。當女友問及艾佛特是誰的時候,塞爾瓦托並未多說,而他的思緒早已飄回了童年時期的故鄉小鎮,回憶起他在那里生活的難忘時光。
當他還是那個8歲孩童多多的時候,喜歡看電影的他和小鎮上唯一一座電影院「天堂電影院」的老放映員艾佛特成為了好朋友,並纏著艾佛特教會他如何使用放映機。在一次露天放映的活動中,放映機意外起火,艾佛特被多多救出火場但不幸雙目失明,小多多繼而擔任起了放映員的工作,一直持續到他長大。
情竇初開的多多愛上了有著一雙迷人的藍眼睛的女生艾蓮娜,兩個年輕人陷入熱戀之中,直到多多參軍入伍,與搬家之後的艾蓮娜徹底失去了聯繫。退伍回家之後,在老朋友艾佛特的勸解下,多多決定告別親友只身前往羅馬,他終於離開了艾佛特口中這片「被詛咒了的」故土,這一走,就是三十年。
轉眼間,距離《天堂電影院》上映又是三十年過去了,而多多與艾佛特的忘年之交和他在西西里的青春往事還在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影迷。
朱塞佩·托納多雷與《天堂電影院》
《天堂電影院》是義大利國寶級導演朱塞佩·托納多雷職業生涯中的第二部長片故事,也是他「時空三部曲」的開篇之作,另兩部分別為《海上鋼琴師》和《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時空三部曲
與影片中的多多一樣,現年62歲的朱塞佩·托納多雷也出生於西西里的一個美麗而又無聊的小鎮,年少時的他熱衷於戲劇創作和攝影,夢想成為一位自由攝影師。16歲那年,朱塞佩的興趣由攝影轉為電影,開始嘗試參與紀錄片的製作,之後的很多時間里他都從事著紀錄片的相關工作。現在我們可以看出,無論是年幼時培養下的攝影基礎,還是這段紀錄片的工作經歷,都深深影響了他日後在劇情片創作上的藝術風格。
1985年,朱塞佩拍出了他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處女作《被稱為教授的男人》,該影片在義大利本土獲得了小小的認可。僅時隔三年,朱塞佩再次創作出使他迎來導演生涯高光時刻的《天堂電影院》,一舉斬獲包括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戛納金棕櫚、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在內的13個大小獎項。
然而,這部在國際上大獲成功的作品對於朱塞佩本人來說,卻是他心中的一大憾事。原因是,與很多票房大賣之後又出導演剪輯版的影片不同,《天堂電影院》最先出來的便是173分鐘的導演剪輯版,之後124分鐘的最終公映版則是被市場逼出來的產物。
公映版剪去了多多和艾蓮娜的老年重逢
因為影片最初的超長版在內部試映時反響不佳,制片方強令他進行重新剪輯,朱塞佩不得不含淚刪減掉將近20分鐘的戲份,完成了一部155分鐘的影院公映版。可惜這一版效果還是不理想,僅在公映一周後再次被撤回重剪,然後便有了為他在國際上獲來無數獎項與讚譽的最終公映版,而他最初的導演剪輯版直到影片上映10年之後才又重見天日。
這麼多年過去了,有關於哪個版本更完美的討論一直沒有停過,盡管朱塞佩本人從未明確公布過自己的答案,但在昔日的訪談中他曾經提及,當時的他並沒有太多的話語權,為了順應市場需求不得不讓自己妥協。如果放到現在,他一定不會再因為別人的喜惡去這麼做了。
《天堂電影院》中的社會變遷
出生於上世紀50年代的朱塞佩·托納多雷,在創作上深受義大利新現實主義流派的風格影響,他的大多數作品中幾乎都用到了大量的鏡頭細節再現當時義大利真實的社會風情。
根據多多跟著媽媽去領父親的撫恤金,兩人走過一片殘垣斷壁的鏡頭,可以推測當時或許是在1943年英美聯合
《天堂電影院》中,多多的童年故事背景設置在1940年代二戰時期的尾聲,義大利在墨索里尼的統治下派出俄羅斯遠征軍,多多的父親正是其中的一員。雖然影片從未明確介紹過時間線,但從鏡頭下的環境與劇情中我們仍然可以清晰的斷定出當時的義大利正在經歷著什麼。
不過,朱塞佩似乎刻意弱化了戰爭在影片中的分量。歷史上的西西里是被戰爭波及到的主要地區之一,而影片里的小鎮卻仿佛與世隔絕。在多多的記憶視角中,他的生活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就連戰死他鄉的父親對他來說也像是一個忘記了面容的陌生人。
對戰爭背景進行弱化的同時,電影藝術與電影科技的發展成為了朱塞佩用來表現時間線的主要工具。看完一部《天堂電影院》,相當於了解了三十年的電影史。
比如,電影膠片的發展過程。早期的膠片由易燃的硝酸片基制成,這正是導致了艾佛特眼睛失明的那場大火發生的主要原因。當長大以後的多多拿著火柴向大家展示膠片不會再被點燃時,時間已經到了50年代,硝酸片基被不易燃燒的醋酸片基完全取代,艾佛特那句「進步總是來得太遲」令人唏噓不已。
再比如,當三十年後的多多再次踏上故土,看到那座承載著他整個青春的電影院已經成為一片廢墟時,昔日的老板齊齊歐的回答也不禁讓人感慨,時代的進步帶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美好回憶。
占據了影片一大部分篇幅的各部經典老片更是不得不提。在《天堂電影院》中,以片段、台詞或者海報出現的影史經典不下幾十部,每一部身上都帶著深深的時代烙印。這些影片是小鎮居民生活的營養劑,更是他們人生旅程的見證者。
當年那對因恐怖片結緣的情侶,還有那個會背所有對白的大叔都老了
在《天堂電影中》出現的經典老片大致有:
1、《粒粒皆辛苦》,1949年
2、《女友禮拜五》,1940年
3、《不法之徒》,1943年
4、《兩分錢的希望》,1952年
5、《沉淪》,1943年
6、《淘金記》,1925年
7、《俠盜羅賓漢》,1938年
8、《上流社會》,1959年
9、《生活多美好》,1946年
10、《消防員》,1949年
11、《大地在波動》,1948年
12、《白夜》,1957年
13、《愚人的晚宴》,1942年
14、《底層》,1936年
15、《永別了武器》,1932年
16、《戰國妖姬》,1954年
17、《神秘騎士》,1948年
18、《作繭自縛》,1931年
19、《酋長之子》,1926年
20、《小美人》,1951年
21、《大飯店》,1932年
22、《化身博士》,1941年
23、《亂世佳人》,1939年
24、《卡薩布蘭卡》,1942年
《天堂電影院》中的人生百態
電影院里每天都在上演著不同的人生
盡管《天堂電影院》的故事全部圍繞著多多展開,但朱塞佩·托納多雷並未將全部筆墨只用來刻畫他一個人的悲歡喜樂。擔任著審片職責不能忍受吻戲的神父,中了彩券的暴發戶影院老板齊齊歐,喜歡看著電影睡覺打呼嚕的胖大叔,在影院提供特殊服務的妓女,對著電影中的胴體打手槍的青春期少年,廣場上瘋瘋癲癲的「獨裁者」流浪漢……鏡頭掃過之處皆是故事,影片中的每一個配角都在觀眾的餘光里上演著自己的人生大戲。
他們或不幸,或諷刺,或平庸,唯獨沒有讓人感到不堪。而主人公多多與艾佛特,與初戀艾蓮娜,與母親之間的情感糾葛,更是影片中最美好的存在。這三段感情都帶有遺憾與殘缺,卻也恰好是最寫實的人生百態。
關於友情
一次考試作弊結成的同盟
多多與老放映員艾佛特的友情是貫穿整部影片前後的最大一條主線,但貼切地來說,老無所出的艾佛特與幼年喪父的多多看起來更像是一對父子。當多多將買牛奶的錢用來看電影被媽媽責罵,艾佛特用最善意的方式替他解圍;當多多在教堂偶遇心上人,艾佛特編故事替他纏住神父;當多多每一次遇到困惑,艾佛特都用盡在電影里的畢生所學為他排疑解答…… 是艾佛特用一腔慈愛填補了多多從小喪失的那份父愛,而多多也沒有辜負他,發生火災時的逆行而上便是多多對這份感情最大的報答。
有人想不通,如此疼愛多多的艾佛特為什麼在分別的時候如此決絕,甚至在多多走後的三十年里一次都不曾提及讓他回家。我們從艾佛特的言語中可以看出,他對自己的人生並不滿意,他覺得自己是小鎮上最沒用的人,除了放電影什麼都不會,一把年紀甚至做不來五年級的試題。與其說是安於現狀,倒不如說艾佛特是被困在了這里。
「不管你最後要幹什麼,熱愛它」
但多多不同,多多天資聰穎,只是看幾遍就能學會操作放映機的方法,他可以趁著年輕擁有更廣闊的世界。所以艾佛特一心想讓多多離開,在導演剪輯版中,他甚至不惜用謊言拆散了多多與艾蓮娜的戀情,導致二人從此錯過一生。在多多走後的三十年里,艾佛特帶著期盼與愧疚,在無光的世界中走到了人生盡頭,只留下一盤剪輯好的吻戲錄像帶,或許是掛念,或許是補償。
朋友不一定是那個永遠與你為伴的人,他會用自己的方式選擇成就你。
關於愛情
就像那些經典老片中的吻戲一樣美好
走出車站的艾蓮娜誤闖入多多的鏡頭,從此便是一見鍾情誤一生。影片里騎士與公主的故事很多人都聽說過:騎士用99天證明了愛情,用最後1天證明了尊嚴。只不過電影中並不是這個版本。導演剪輯版中,多多告訴艾佛特的答案是,騎士害怕100天之後面對的仍然是公主的拒絕。
在被朱塞佩刪掉的50分鐘戲份中,艾琳娜的媽媽強烈反對這段階級不平等的戀情,於是才決定搬家迫使兩人分手。多多計劃帶著艾蓮娜私奔,約定好在天堂電影院廣場前見面,但艾蓮娜遲遲沒有出現。心急如焚的多多讓艾佛特幫忙照看放映室,自己開車前往艾蓮娜家中,大門緊閉無人回應,多多幻夢破滅後入伍服役,在部隊寄出的信件一封又一封地被退回,二人從此再無聯繫。
恍如隔世
直到艾佛特的葬禮之後,多多與早已嫁為人婦的艾蓮娜再次重逢,他才知道,私奔那天晚上艾蓮娜被父母阻撓所以遲到了,他跑到艾蓮娜家里瘋狂拍門的時候,艾蓮娜剛好來到放映室,是艾佛特告訴她,多多已經放棄了。艾蓮娜最終嫁給了當初和多多打架的另一個男孩。
果然在愛情中,無盡的卑微與錯過才是常態。
關於親情
「我最了解他」
多多母親的角色與艾佛特和艾蓮娜比起來,似乎有些輕描淡寫。年輕時的她是一個盼著丈夫從戰場歸來的妻子,一個因為牛奶錢被亂花掉而生氣的家庭主婦,年老之後,她是被多多「遺棄」在故鄉三十年的老母親。
但實際上,這個被邊緣化的女性角色一直都是默默在多多身後付出最多的人。一對兒女年紀尚小時,是她憑借著一己之力扛起照顧家庭的重擔,在收到丈夫的死訊時,也只能獨自一人無助落淚。導演剪輯版中,母親在多多回來之後告訴他,在他當放映員時的每一個晚上,家里的門都不曾落鎖,她總是等著多多睡下之後才起身將門鎖好。
這一幕是影片中最細膩的場景
多多在車站和大家告別的時候,不善言辭的母親沒有說出太多叮囑,在多多走後,她也沒有過多叨擾,只是將多多所有的心愛之物整理到一間房間,日復一日清潔打掃,將多年的思念都化進了毛衣針上的那根線里。
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一定是母親。
關於故鄉
「西西里情結」是朱塞佩·托納多雷作品中的一股執念,而《天堂電影院》是他強烈的「西西里情結」最集中的一次體現。西西里位處地中海中心,火山、地震和黑手黨同樣活躍,但在《天堂電影院》的鏡頭中,這里更像是一片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即便是在二戰時期的背景下,戰爭給人們帶來的創傷也都被他一筆揭過,這里的人們仿佛都過得無憂無慮。
天堂電影院的倒塌,有著特殊的象徵意義
和《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惡毒刻薄、心懷不軌的鄉鄰不同,在這部影片中的主人公多多眼里,小鎮上沒有一個真正的壞人,即便是那個會狠狠責罰學生的老師,那個喜歡在影院二樓朝下面吐口水的觀眾,那個在電影院里不停揉搓女伴胸脯的男人,都在朱塞佩的精心處理下化成了童年記憶中的一抹趣事。只不過這座小鎮在承載了無數美好時光的同時,也在時刻提醒著你曾經的失意和彷徨。
好像每個人的故鄉,最後都變成了日夜牽掛卻又永遠回不去的一個地方。
寫在最後
影片結尾的經典吻戲蒙太奇
《天堂電影院》並不是一部適合在生活一帆風順時看的電影,因為時長太長而且節奏太慢,也沒有強烈的戲劇衝突。它更適合在失意的時候,獨自一人去感受里面一個接一個輕輕敲擊在心上的細節和溫情瞬間,一直匯聚到影片結尾那段經典的接吻蒙太奇出現,然後讓你哭到不能自已,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麼。
生而在世,每個經歷過歡笑抑鬱、聚散離別的人總能在某部電影中找到一些自身的影子。同一部電影,不同的人在其中看到不同的自己。但無奈之處,也正如這部影片里那句最經典的台詞所言——
人生和電影不同。人生,辛苦多了。
F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