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交往，分寸感很重要。即便再熟悉的人，也要好好拿捏，因為往往一句自以為的玩笑，對別人來說就是揭開瘡疤的冒犯。
開玩笑的目的是讓人笑，不是讓人難堪。更不用說，許多玩笑之所以說出口，就是為了拿人取笑。你要是生氣，他就會說，「哎呀你別那麼小心眼，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
初相識的人容易見分曉，不容易分辨的，往往是多年朋友，但又多年沒見。兩人之間境遇變遷，成長方向也各自不同。
前不久我在北京和朋友見面聊天，她是個喜歡玩音樂的女孩，在北京地下音樂圈是小有名氣的主唱。她告訴我，十月國慶時她曾回家過一次，在那個小城見了自己姐妹。以為多年沒見，兩人還能向以前那樣，邊喝酒邊聊心事。但她沒想到姐妹還另叫了姐妹來，說是要帶自己閨密見見有名氣的歌手。
原本是為敘舊，結果有陌生朋友在，她自己又是個認生的，氣氛好不尷尬。兩個小女孩問東問西，問她都認識什麼明星，平時又都去什麼地方演出。她勉強作答，然後自己喝酒。但沒成想，從小長大的姐妹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總揭她以前糗事，比如她追男人被甩，現在手腕上還有當初犯傻給自己割的疤。比如她當初跑去北京的原因，是在她們那個小城市里混不下去了，「要是能混得下去，誰願意奔波在外面啊」。比如她的樂隊就地下圈里有名，走出去根本沒人認識……
我的朋友聽後縷次想要發作，都被她那姐妹不失時機補上幾句：
「哎呀開玩笑啦……」
「大家交換完那些秘密才是朋友啊。我也跟你說說我的……」
「我以前說這些的時候可沒見你生氣。」
第二天，她買了一早回北京的高鐵票。高鐵開動的時候，那個姐妹問她怎麼樣，昨天喝醉了頭痛沒。然後又為自己失言道歉，並一再說真的只是開玩笑，「我看你走的時候臉色不好，肯定是在生我的氣吧？」
她只是簡單回復一句，「我沒事，別多想，高鐵出站了。」就把她拉進黑名單了事。
那天我們見面的時候她告訴我，上次她回去之後才明白，人長大了很多事都再也回不去，曾經的感情尤其是。
我搖了搖頭，「並不是感情回不去，只不過許多人白長了歲數，還是不明白人和人之間的分寸。」
我自己也經歷過這種沒有分寸的尷尬。幾年前初入職場，當時主管是個瘦小男生，同他為某娛樂節目宣傳。
從七月做到九月，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十點鐘。節目結束，終於卸掉身上擔子，大家聚會慶功。說起連月工作，其實參與項目的每個人都不輕鬆，寫文案的為一句話刪刪改改數小時，客戶還是不能滿意。做策劃的要提前想好數個可能性，還要在開會時說服刁鑽客戶。做設計的女孩更辛苦，常常為某套第二天要投放的海報熬通宵。
當時有老板在場，那主管只說自己被客戶罵得多慘，熬夜修改策劃給的PPT，文案寫得不堪入目，還笑著對設計女孩說：「要是第一稿就能過，哪還用得著加班？你工作不行，還要多磨練。」
設計女孩收起剛才笑臉，與他針鋒相對，說：「你開始時傳錯brief，讓所有人白白工作一周你幹嘛不說？」
瘦小男生臉上不好看，老板旋即打起圓場，安慰這個，體貼那個，說大家都很辛苦，主管和客戶周旋不易，設計女孩的海報最後也有不錯成績。只是那男生還給自己找補，「開個玩笑而已，要不是我激勵你，你也不會進步這麼快。」「那brief是客戶本來就傳錯了，我頂鍋而已」……
那晚設計女孩提前離開，第二天就交了辭職報告。
我沒留太久，把工作最後收尾也離開了。後來我去新公司，做到客戶總監，與那女孩工作上常有交集。說起當時主管，還憤憤不平，最後總要補上一句：「他工作能力其實不錯的，搶功勞倒是其次。講話沒分寸才最惹人厭。」
又過不久，我聽說那男生被辭退的消息，暗暗嘆氣。職場不該只是工作，其實好主管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拿捏團隊中的人際關係。可惜那人不懂。
年輕人不懂分寸也就罷了，無奈是家中長輩。
朋友父母不合，自己也離家多年。爸爸年輕很風光，後來酗酒成疾，愈可後也沒戒了酒癮，常在夜里醉後來電。說話雖然含混不清，沒個重點，但女兒知道是爸爸想她了。初時還耐著性子聽他到底在說什麼，打麻將輸錢，廠里效益不行，三姑又生病。總之都是芝麻綠豆小事反復講，講著講著忘了自己說過什麼事，就又從打麻將輸錢說起。
讓她不耐煩的，是後來爸爸跟她說，每次打電話都是他講，女兒也不跟他說自己心事。
朋友覺得爸爸很可憐，一把年紀也沒知心人，就和他說起自己近況。換了工作，談了戀愛，還想幹些自己的事。
爸爸在電話那頭應和，但沒什麼好話。
「又換工作？你從小就這樣沒常性，我跟你說，你這樣不行。」
「談戀愛怎麼現在才跟我說？你可別禍害人家。」
「你從小幹什麼事幹成過，老實給人打工，別想沒用的。」
朋友聽後委屈。爸爸見她不說話，又說：「你又不高興啦？我剛跟你玩呢。」
數次之後，朋友終於忍不住，跟她爸爸說：「你這不是玩，你從小就這樣，只有打擊沒有鼓勵。只有你覺得好玩，你看看你自己身邊還有朋友麼？還有人跟你說話麼？」
掛斷電話，她哭很久。雖然之後還是會接爸爸電話，但已學會將電話放在旁邊，連免提都不開，只是邊做自己事，邊隨意應和。
直到爸爸在那頭舌頭捋不直，「喂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幾句後，自己掛斷。
什麼是人與人之間的分寸？
在我看來，這分寸就是尊重。
朋友之間，同事之間，甚至與長輩之間。
心里有尊重，就有個尺度，就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因為你會將對方是否會感到難堪，當成是件格外在意的事。
心里沒有尊重，做事說話，就只為了自己痛快。
別再說什麼「不要小心眼，我只是和你開玩笑。」
對不起，你的玩笑對我來說，並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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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勺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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