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為何紛紛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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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想，為什麼小縣城也好，一線城市也罷，教育圈之外的人，都對老師有「窮、小氣、摳門，不敞亮」的刻板印象？

原因還是沒錢。





錢江晚報曾經採訪過杭州的一線教師，結果越採訪，越心酸，因為沒有一個老師滿意自己的收入。

大家都說：不夠用，養不了家，靠薪水買房根本不可能。

記者特地找到了三個老師的薪水條，轉給大家看一看：

小丁老師，杭州某公辦小學數學老師，班主任，工作剛滿一年。她的月收入是這樣子的：教育局打卡入薪水卡的，2600元（含班主任每月的500元津貼）；學校發的績效薪水1200—1300元。這樣算下來，她一個月的薪水收入接近4000元，一年算下來不到5萬。

小蔣老師，杭州某公辦小學老師，小學一級職稱，校長助理，工作6年。她的月收入是這樣子的：月薪水3176.2元；校長助理享受中層正職待遇，每月750元；月考核1000元左右。這樣算下來，一個月收入為近5000元。

劉老師，杭州某公辦小學語文特級教師，工作32年，仍在一線從教。她7月7日金融卡存入的薪水為6441.35元（含崗位薪水、國家特崗津貼300元等）；每月的績效考核薪水為2100元（含1200元特崗津貼，2016年以前為800元）。再加上年終的1.9萬多獎金，她的年收入大概為12萬左右。

數據來自2018教育藍皮書

也就是說，哪怕特級教師，年收入也不過10萬左右。

一般無職稱、無工齡、無獎金的新老師，年收入大都低得嚇人。





《孩子王》劇照

老師們窮成這樣，以至於2011年，有人在博客發文說：寧可為妓，絕不為師。

真是令人詫異又心酸。

許多人會說，老師可以收禮呀，那麼多家長會送禮，還可以開培訓班，賺錢嘩啦啦的……

少有人知，教師是禁止收禮，也禁止有償補課的。

教育部早已印發過相關文件，嚴禁中小學校和在職中小學教師有償補課，一旦違反，必然嚴懲。





大多數老師只有貧困地活著。

「餓不死，但永遠也別想富足」，就是老師們的現狀。

大家只有寄希望於漲薪水。

但稍微了解一下漲薪水就會知道，薪水的漲幅，永遠跟不上通貨膨脹。

你漲多少，物價也相應漲多少。

比如，你漲1000元薪水，喜不自禁，結果到超市、菜市場、售樓處一轉，傻眼了。

水果漲了1塊，米漲了5毛，當地房價很可能漲了好幾千。

到頭來，你依然困窘，成為親友圈中最窮的那個人。

《老師》紀錄片劇照

一個人倒還好，將就將就就會過去。但如果成了家，有了孩子，再這麼窮，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02

累

如果只是窮，倒還好一點。

但教師的工作也不像我們想像的簡單。

之前認識一個90後，覺得做別的工作壓力大，說，我還是去做老師吧，輕鬆一點。

但等到她真的找了一個學校，入職，發現老師比一般工作累得多。

你以為老師上完課，就可以馬上走人。

實際上成堆成堆的作業、備課、研討、應付檢查、準備課件、寫教案、做教具、總結、培訓、找學生談話、和家長溝通、絞盡腦汁監管紀律、搞活動、整理資料、出差、賽課、各種繁重的計劃、不定時抽查、考試、測驗、改卷……會壓得你透不過氣來。

一個普通老師的辦公桌

你以為，老師時間充裕，自由自在。

但實際上，一線教師的現狀是：從7:00入校，到5:00下班，少有休息時間。



如果有晚自習，下班時間推遲到22:00 ，甚至22:30 。

如果你是高中老師，私人時間更是被壓榨得幾近於無。

如果是班主任，那你還要付出更多的時間與心力，去照顧他們的方方面面。

《告白》劇照

而且，如果你帶的班級有50､60多人，單是兼管紀律，就能讓你崩潰。

你不能打，更不能罵。

頑劣的孩子一直在搗亂，日復一日地說話，年復一年地擾亂秩序，你怎麼辦？你紅著臉，尖著嗓子，大喊：「別吵！」

過了一會兒，他們又故伎重施。

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和大家講「學習是自己的事，要為自己負責」，但不過半節課，依然如故。

你心力交瘁，不知如何是好。

但如果不理不睬，教室里成了一鍋粥。

你說什麼，學生都聽不見，月考成績不好不說，年級組長、教導主任、校長輪番要來和你談話。

一個從教多年的朋友說：每次上一節課，就像去打了一場仗。

這真不是誇張。

夏天時，教室里哪怕有空調，也能熱出一身汗。何況許多教室並沒有空調。

冬天時，你明明吃飽了飯，上一兩課下來，肚子就空了。

因為長期聲嘶力竭地喊，許多老師都有聲帶和咽喉方面的毛病。

而教師的收入是幾乎固定的，這些額外工作無法變現，也提升不了你自身的技能。

它成了一種消耗，而不是一種投資。

但外人看不到這些。

人們陷在自己的偏見里，或者刻板印象中，根本看不見真正的教師。

03

編制正在消失

時代發展太快

不知道會迎來怎樣的動蕩

近些年，許多穩定的、穩固的、穩妥的東西，都在悄然發生動蕩。

體制內的變革就是其中之一。

比如，唐山收費站撤銷。

比如，ATM機大幅減少，銀行大量裁員，機器人取代櫃員，造成行業大動蕩。

再比如，養老保險並軌。

編制正在消失。鐵飯碗漸漸不再。每一個人都無法免除風險，不得不面對未知。

其實許多人——特別是女生——選擇老師作為終生職業，就是因為它的穩定。

老師們不求富貴，只求心安。

如今看來，不僅窮且累，心也不能安。

我幾個曾經的教師同事時常慨嘆：

一年一個樣，不知道明年怎麼個變法，好焦慮，晚上想想就睡不著。

而自己除了上課，也沒別的生活技能了。

如果哪一天，教師也像90年代的下崗工人一樣被拋入市場，不知道該照顧一家老小。

與其被動地等待，不如修煉技能，保持戰鬥力，主動迎向未知。

而現在，資本正在大幅注入教育市場，在公立學校之外，各種教育機構遍地開花。

互聯網教育如火如荼。

知識付費如日中天。

私立學校處處都是。

培訓機構更是五花八門，無處不在。

無論哪一種，都比教師收入要高，也要更自由。

教師流向這些機構，或自主創業，成了潛生滋生的暗潮。

04

學生難管

不能打，不能罵

一個班幾十人

管得人心力交瘁

比如上文中提到的監管紀律，一定就有人說，那是你老師無能。如果你策略高明一點，一定就會讓這些半大孩子服服帖帖。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其一，孩子比你想像的難管。

第二，面對十幾個學生，你可能會做到很好的管理和教育。但對面五六十個，你倒是想面面俱到，因材施教，但你不是聖人，必然心有餘而力不足。





而現在，網紅熱席卷中小學校。

去學校一調查，半數以上孩子想在長大之後當明星，或者做網紅。

他們覺得，當明星不需要文化。

當網紅更簡單，整個容，搞個直播，就能賺大錢，買大house，登上人生巔峰。

大環境如此，如果家庭教育還糟糕，單靠老師，太難改變大多數孩子的觀念。

當孩子們認定知識無用，當社會越來越急功近利，當一蹴而就的成功越來越普遍，教育就變得難上加以難。

《陽光燦爛的日子》里，馮小剛飾演一個老師。

但上課時，老是要應對各種學生的莫名其妙之事。

有一天講《中俄尼布楚條約》時，他一低頭，發現講桌上放著他的帽子。

帽子里裝了一帽子煤。



他怒不可遏。

和所有老師遇見的囧狀一樣，沒有一個人承認。





所有人都笑瞇瞇地，等著看老師的好戲。





面對這種情況，你能如何是好？

哭嗎？學生們馬上就驕傲地說，我們老師被我們氣哭了。

罵嗎？人家根本不甩你這套。

打嗎？你打來試試！看你飯碗保不保得住。

上報學校嗎？叫家長嗎？多年以後，你的學生長大說，會鄙夷地說：「當年我那個老師，只知道叫家長，真無能！」

一個美女老師說，當老師之前，我是一只小綿羊，當老師之後，我成了大灰狼。

因為你不鐵面，根本無法保障課堂紀律。

溫柔？呵，等著教室翻天吧！





沒在一線呆過的人，根本無法想像熊孩子的折騰本事。

記得我做中學語文老師時，班上有一個男生，坐在最後排，一邊打手槍，一邊伸出手來給周圍的男生看，引得一陣又一陣經久不息的曖昧的哄笑。

還有一個女老師，因一個初三的男生在教室里大喊大叫，她走向前，狠狠罵了幾句，結果被那男生反手一巴掌，哭著跑出教室，成為學校的笑話。





2017年，沅江三中高三2班的班主任鮑方被殺。殺人者，是班上的學霸羅某傑。

而殺人原因很簡單。

因為鮑老師臨時布置了一個寫電影影評的作業，羅某傑不爽，表示反對。

後被叫到辦公室。

鮑老師欲打電話給羅某傑父母，就在這時，羅某傑掏出彈簧跳刀，刺向老師。





你以為只有熊孩子這麼恐怖嗎？

不。

熊家長更恐怖。

2018年6月8日晚，高考剛剛結束，樂至縣某中學高三（14）班班主任被自己學生的家長帶人毒打。





原因是，該學生在校期間，屢次上課玩手機、遲到和影響班級的學生，被教師多次批評。

家長覺得教師虧待了自己的寶貝兒子。於是帶人報復。

面對這種師生，老師們怎能不心寒？！

即使吧，即使沒有這些惡性事件，老師也是每天膽戰心驚，生怕學生出點什麼事。

• 成績差，是老師的責任。

• 德智體美勞沒有全面發展，是老師的責任。

• 摔了碰了磕了絆了，是老師的責任。

• 和同學吵架，是老師的責任。

• 在學校不開心，是老師的責任。

• 早戀，是老師的責任。

……

無限的責任，無限的義務，讓老師們不堪其累。

而現在網路發達，但凡發生了什麼小事，一放在網路上，被網民一起哄，大家就接受不了。因為與老師的「光輝形象」不相配。

所以，一些明智的老師就開始呼籲，不要再聖化老師了，不要把我們推上神壇了，不要再宣傳老師的偉大了。

請把我們還原成人。

有血有肉有情有欲有匱乏有弱點的人。





安徽六安一老師因腰間盤病，不得不跪地改作業





一老師幫學生補鞋，被各大媒體瘋狂抒情

只有這樣，我們才不會把對待聖人的要求，去要求每一個普通老師。

才不會將「人類靈魂工程師」的標準，去衡量一個教育工作者。

但就目前來看，公眾對老師的印象，依然是兩極分化的。

一方面，瘋狂鼓吹老師「春蠶到死，蠟炬成灰」；

另一方面，又對老師的工作缺乏真正的理解和尊重。

這種對立，必然令老師夾在中間難以做人。

05

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想想就怕

「收入低，工作累，無限的責任，越來越不自由的教學」，每一個因素，都在驅使著老師們思考：要不要離開？

而還有一種重要的原因，來自於一個人對於自我的思考。

教師是一種重復性較大的工作。

今年起來，我教的是這個內容。

明年起來，我教的依然是這個內容。

即使教材更新，也不過是換個方式再重復。

一些自由意志未泯的老師在夜深人靜時，想到自己的一生，感覺自己就像一道被寫好的程序，安裝在某個系統里，一生都在按既定的路子走。

沒有意外風景。

沒有旁逸斜出的情節。

一個日子，就像另一個日子的投影……於是感到莫名的恐慌。

我曾在《我為什麼離開體制》里寫過：

你站在講台上，孩子們在做習題。

你看著他們的臉，想著幾年前，你面前也是一幫這樣的孩子，一樣的教室，一樣的教材，做著一樣的題，說著一樣的話，內心里也是一樣的操心：期中考試哪道題可能會考，要是落後1班太多，就不好意思了。

你站在那里，一眼看到了你的退休。

一覽無餘的餘生，缺乏懸念的生命。這種感覺真他媽難受。你想，這世界千變萬化，而我就活成了一個標本。

不想活成標本的人，就會思考何去何從。

2015年4月14日，一名河南省實驗中學教師在辭職信中寫下：「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紹興稽山中學的一個老師，寫下一篇《我只是不想再浪費生命了》，離開呆了20年的高中校園。

大家奔赴向往的遠方，不曾回頭。

但更多老師依然留了下來。

為了夢想，為了孩子，也為了能為這黯淡世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變。

他們忍受著貧窮、勞累、誤解、焦慮、無意義感，一直紮根於一線教育。努力自我完善，努力指引每個孩子。

這些教師，是塵世中真正的福音。因為有你們，孩子們才有希望。

向所有教師致敬！

也希望看到此文的我們，從此能真正理解那些站在講台上的人。

作者：周沖，2015年離開體制，放棄公職，從事自由寫作。出版《我更喜歡努力的自己》等多部暢銷書。本文經授權轉自微信公眾號「周沖的影像聲色」（zhouchong2017），這是一個文藝而理性的公眾號，以文藝的筆調，以理性的思維，剖析人間事與人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