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廣洋
父親在野外的山坡撿回一只腿部受傷生命垂危的小猴,認不出是因病被耍猴人丟棄的圈養猴,還是不慎摔下山崖的野生猴。父親在家里簡單地為它包紮了一下傷口,就匆匆忙忙地抱著它去醫院診治。結果,大夫為它打了一個星期的青黴素,它才漸漸恢復了生機。
母親還專門為它買來奶粉什麼的,精心料理飼養著它。後來,看它的傷口愈合了,腿也不瘸了,並明顯地長大了不少,便讓它跟我們吃起家常便飯來。它也由一上來的驚恐不安、生疏膽怯,變得無拘無束、調皮搗蛋起來。原來我們把它放在一個紙箱里喂它,後來不等喂它,一聽到盛碗,它就爬出紙箱,跑到飯桌旁饞不幾地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再後來,每到吃飯時,它索性自個兒搬個塑膠凳人似地坐到飯桌前,有時還和人搶筷子……終於有一天,我們正吃著飯,它一下就跳到飯桌上,毫不客氣地亂吃一通。直到這時,向來把它高看一眼、奉若上賓的父母,才不得不在它脖子上套了個圈兒,把它拴到桌子腿上。也只有到了這時,父母才想起來,它本來就是一只撿來的猴子,應該為它找個歸宿了。
豈料,事已至此,要想送走或說甩掉這只猴子,已非易事。經過全家人一致研究決定,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父親和這只因養尊處優而兩眼放光、毛色發亮的猴子「認真勾通」了一陣之後,母親眼含著淚在它脖子上系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里面裝著饅頭、紅棗、花生和一瓶涼開水,哥哥推來一輛三輪車。就在這時,兩眼惕圓的猴子,似乎「意識」到將要發生的事情,它死活不上三輪車,緊緊抓著父親的衣服,嘴唇哆哆嗦嗦地蠕動著,似乎有話要說。主意已定的父母和哥哥只好先把它裝到一個紙箱里,然後把紙箱捆綁起來,再抬到三輪車上。它在紙箱里不停地嘰哇亂叫著、撲騰著,聲音驚懼而淒楚。就在三輪車啟動的一瞬間,父親和母親不約而同地追上三輪車,透過紙箱的縫隙一邊看它一邊落淚……誰知,送「客」歸來的哥哥,還沒走進房門,那只在我家生活了半年多的猴子已氣喘噓噓地尾隨而來。它的「手」里居然還緊「提」著那個包裹,只是里面的食物已在它急著奔波的路上丟失了大半。
原來,當哥哥用三輪車把它送到撿它的那個山坡時,細心的哥哥並沒把它馬上放出來,而是悄悄地解開紙箱上的繩索,悄悄地走開的。當哥哥騎上三輪車離開之時,他回頭看了看那個紙箱,還沒見猴子出來……嘿,哥哥剛到家,它竟然又緊跟而來——不可思議的猴精啊。
就這樣,我們全家人哭笑不得地又收留了這只戀戀不舍的猴子幾天。不過,全家人已商量好,再不能對它過分「熱情」,而且要故意疏遠它,甚至「怒氣沖天」地呵斥它。在這幾天里,寄人籬下的它,日子非常地難過。除了吃剩饃、喝點剩湯外,還得遭受主人們的白眼、冷淡甚至謾罵。可它似乎看透了這一切,不但不「傷心」、不「氣餒」,還比從前懂事了許多、勤快了許多。每到吃飯時,它總是主動地鑽進那個專門用來它晚上住宿的紙箱;每當有人呵斥它時,它總是躬下腰,頭還一點一點的,就像積極認錯似的;這還不算,它還開始模仿著人使用掃帚和拖把打掃屋內外的衛生……很顯然,它的一舉一動無不體現出買好主人,惟恐將它攆走。有時,看上去,真讓人心疼和心酸。
可是,家里養著個猴子,總不是個長法。再說,真正愛惜和保護動物的最佳途徑無非是把它們放歸山林和原野。
我終於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它送出去,把它甩掉。於是,我再次把它「囚」在紙箱里,並找來一輛轎車,載著它開向幾十里之外的有野生猴群的山野,而且比上次哥哥的「放生」經過更隱秘更利索。心想,它這次肯定回不來了……
可是,三天過後,一個風雨的清晨,當早起的母親打開房門時,那只已被雨水淋的落湯雞一樣的猴子,正靜靜地蹲在門外。不知已回來多長時間的它,不但沒扒門,而且一聲不吭。
萬般無奈之下,我們把它送進了動物園。聽動物園的同志說,這只有著特殊經歷的猴子,已習慣了我們那樣的「家庭生活」。就是想讓它在動物園里好好生存,也要有一段適應期……
這只甩不掉的猴子,除了讓我們全家人深切體會到人和動物之間的「融洽關係」、「友好相處」和「情感交流」之外,還讓我聯想到人類本身——一個人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之後,所處的環境、所接受的教育、所接觸的群體、所從事的行當(職業),並由此而一一形成的各自固定不變的生活(存)模式以及習慣成自然地漸次組成的相對穩定、相對封閉的「生活圈子」,也基本上決定了這個人的一生。說起來,這與遠離山野、遠離大自然、被我家收養的那只猴子大體相似……許多人不也因此失去了生動活脫的天性、「圈外」生存的本能和萬物之靈的優勢麼?





專注在 兩性、愛情等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