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生活萬歲》所紀錄的是真實世界中的無名之輩們,是15名普通中國人最真實的生活狀態,他們的喜怒哀樂愁鮮活而淋漓盡致地展現在大螢幕上,使之成為了2018年最具溫情和顯示人文關懷的影片。
有人走出影院覺得很無趣,感覺導演將鏡頭刻意對準了貧困者,所謂的在生活最底層討生活的人群,有種令人不適的居高臨下感,我卻覺得導演透過這些普通人群的經歷所折射出的人生百態、社會世象中,又何嘗沒有我們自己的身影?
在街頭騎人力車的河南大爺來到拉薩十幾年了,載著無數客人去過布達拉宮,可是他自己從沒捨得去過,他對乘客說「以前剛來時門票100,沒捨得去,現在都200了,就更不捨得去了」,客人問價錢時,大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你看著給,想給多少就給多少。」離開拉薩前一晚,他和老鄉吃飯,老鄉說自己就信「金錢教」,大爺說「不」,他只信「自主教」。
盲人夫婦不管刮風下雨都會去街角擺攤唱歌,男人摸索著琴鍵彈琴,女人拿著話筒唱歌,已不年輕的女人有著一副娃娃音的嗓子,她唱《在水一方》,透著股別樣的清亮之氣。男人總是處處呵護著自己的女人,走在前面拉著車探著路,下雨了,會拿出一把雨傘為她撐開,自己淋著雨繼續走,買了新的電子琴以後,自然也是他背著琴牽著女人回家。到家後,鍋里的第一個饅頭是遞給女人的,碗里第一個鴨腿是給女人的,每天從存錢罐中取出的第一張鈔票也是交給女人的,中秋夜,哆嗦著雙手倒的第一杯酒依然是給女人的。
女人說:「我們在一起22年了,我還漂亮嗎?」,男人伸出手,越過桌子,摸摸女人的臉龐說「我認識你時你80斤,現在都130多斤了,胖了。我在一天,總是會幫著你做點事,省得你自己摸來摸去的」,說這話時,男人好像自己是一個健全人一樣,女人習慣緊閉的雙眼微微張開,眼淚如兩條小溪在她白淨而胖乎乎的臉上流淌著……
李少雲是武漢的一名女計程車司機,在女兒滿三歲上幼兒園前不得不每天帶著女兒開出租。客人多的時候,只能把娃放在前排兩個座椅之間;夜深了,娃在後座玩著玩著就在地上睡著了;李少雲對女兒說「媽媽太愛你了,小乖乖,你愛不愛我呀?」女兒說「愛你」「你怎麼愛我呀」「我就是愛你,愛你呀」,然後女兒把吃到一半的海苔塞到了媽媽的嘴里。整天這樣帶著幼小的孩子跑出租肯定是有安全隱患的,這個媽媽也一定有著自己的難言之隱,但影片並不去追索這背後的故事,只是呈現生活流的畫面,將剪輯隱身於一個個人物的鮮活狀態後面。
作家路遙在小說《平凡的世界》中曾寫到「我們活在人世間,最為珍視的應該是什麼?金錢?權力?榮譽?是的,有這些東西也並不壞。但是,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得上溫暖的人情更為珍貴——你感受到的生活的真正美好,莫過於這一點了。」《生活萬歲》的故事瑣碎平凡,哪怕是換心手術這樣重大的事件,也沒有在拍攝和剪輯上特別賦予一種緊張感,時間的河流每天靜靜地流淌,不曾為任何人停留,但貫穿全片最打動人心的莫過於其中彰顯的溫暖人情,單身家長對孩子的愛、老戰士對去世多年的戰友老伴的愛、盲人夫婦的相扶相攜,換心者對生命的摯愛……
影片導演任長箴談到這部電影時說:「每一個人都生活在特別狹窄的角落,眼前只有自己的生活和認識的三五個人,大千世界里別人都怎麼活?你可以看看這片子。」
影片中人物所經歷的艱辛和苦痛其實是我們每個人都可能遭遇的生活的劫難,對比他們,任何優越感的存在都是無比可笑的,因為他們就是生活在我們周圍的人,他們身上照見的苦痛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遇到,失戀、家人重病、為生計不顧風雨……這其實就是生活的真相,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當然,導演讓我們直面生活的苦痛,不是為了讓我們在別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淚,而是為了讓我們通過這些眾生像,看到生活中的微光,在生命的蒼涼底色中透出的微光。透過這些光亮,我們看到生命的倔強與執著,就如同影片最後一個鏡頭中那朵很牛很牛的,在野草上開出的小花。
蔣勛先生曾寫過一本叫《微塵眾》的書,解讀的是《紅樓夢》中卑微的角色,他說之所以用《金剛經》中的「微塵眾」作書名,是因為喜歡這樣的概括之詞。在廣闊的天地間,生命何嘗不是多到像塵沙微粒一樣,但聚焦到每個生命本身,他們卻都有自己的喜悅和痛楚、夢想和希冀,即便卑微卻依然有光芒。
謝謝《生活萬歲》,讓我們看到生活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