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 | 施南生：有俠情的俠女，從容知性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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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南生

前言

想了很久，不知該在前言里寫下些什麼，好像不論寫些什麼，都會顯得稚嫩。

關於施南生制片的電影，無須再以文字形式贅述；關於施南生本人，則更無須用形容詞堆砌，這樣會顯得矯情，因為她真的很酷、很幹練。但不得不說，電影江湖有施南生的位置，她卻從未「論資排輩」；秉持著「說得出、做得到」的行事原則，悅納自己與他人的不足，有俠情的俠女，從容知性的老去。

電影行業需要「專業」與「敬業」，電影人需要始終要有敬畏之心，保持學習的心態，趁年輕，多吸收多學習，日後才能更多地付出，這或許是作為長者的施南生，教會青年影人比起「技巧」更為重要的「素養」。

以下問答整理自第三屆澳門國際影展期間中國媒體對施南生的群訪。

整理 | Totoro

編輯 | bastard

Q: 相較於演員在內的女性電影工作者，似乎在步入中年之後事業會陷入瓶頸，您在制片領域30餘年，這個問題是否有成為過您的困擾？

A：我相信幕前和幕後工作是不一樣的。很多演員不論男女，都可以做到不受外形的限制。似乎自五六十年代開始，諸如香港邵氏公司都是以女演員為主打，大陸亦是如此，譬如《小城之春》、70年代《小花》這類影片。到了21世紀的近年來，電影開始比較商業化、產業化，導致很多人「取易不取難」，把幾個大明星拼盤。數位化之後也賦予聲音、特技等技術上很多可能性。這似乎就加快了電影的可能性。出現了數位化這種工具，電影人就紛紛使用這種工具，加劇了觀影的刺激，相對而言，反而人文關懷似乎少了。特效可以掩飾很多東西。反過來說，國外有很多例子，很強的女演員，自然會有人為其寫劇本，例如梅麗爾·斯特里普（Meryl Streep）、海倫·米倫（Helen Mirren），自身很有性格，電影創作者們就很想為其量身定制角色，欣賞她們的演出。所以葉德嫻也是一個例子，她已經不再拍戲，但大眾會時常想念她的演出，所以之後拍了《桃姐》。

小花 (1979)

Q: 您總是被看作獨立女性的代表。

A：不是啦，有時候其實我不太喜歡這個標籤，因為我們並不會去刻意塑造或是標籤誰為「獨立男性」的代表。

Q: 您在近幾年會參與包括培養新人導演的各種影展，您是否有何新的發現？

A：首先，我本身是非常熱愛電影的，每一個行業都是需要以學習者姿態去新學習的，這樣才能持續發展。僅憑有資歷的老人們「霸占」著位置是無法發展的，所以我很喜歡和年輕的電影人們、新人導演的作品接觸。其次，從自身而言，也是及時自我更新。從自身興趣出發，與此同時，電影是一門「活」的藝術，（電影創作者們）必須知道觀眾在想些什麼。在電影這個行業，我做得時間比較久，每次去影展、電影節活動，都是受朋友之邀，譬如前段時間在釜山電影節新浪潮獎得獎得主之一的中國導演（崔斯韋）的作品《雪暴》，很了不起，這是導演的處女作，他本人編劇出身。《雪暴》是類型電影，類型電影在電影節上獲獎是很難的。這個電影有點像科恩兄弟的《冰血暴》。在大雪山里拍攝，我拍過雪，對於新人導演而言，這很難拍，需要支配那麼多的東西，這個劇本寫得好，拍攝出來的影片人物突出、動作拍攝的也好，看到後我覺得非常開心、興奮。

雪暴 (2018)

Q: 您有提及更新自我，那您看到有好的劇本或者好的導演時，是否還想再做制片？

A：有的，我有在與新導演合作的，很多東西都是機緣巧合。我不能說做小成本電影是我的專長，但我要接手去做，就會盡我所能（做好）。在電影行業這麼多年，我也到了這個年紀，誠然，資源方面我是要比年輕導演多。電影必須要有新鮮血液注入，及時更新才可以持續發展，所以我不是「幫」，而是很願意與新導演合作，共享我的經驗、知識、資源，讓資源的利用率最大化。前幾年我們做了電影《過界男女》，去了戛納的「一種關注」；還有《臨時同居》。其實並非多麼了不起，但是我們對投資人有了交待，導演本人也有了自己的代表作。其實，做新導演的片子並不是像你想像的那麼容易，你們彼此要保持好的合作關係，大家彼此了解，比如這個鏡頭，我說「漂亮」，我們彼此關於「漂亮」的標準在哪里；或者說戲劇劇作層面上，我們彼此關於是否「感人」產生了分歧。所以制片人與導演彼此間要有很強的信任為基礎，然後找到大家的強項和短板，這些都需要時間才能培養出來。所以接觸新導演的新項目，並非易事。

過界男女過界 (2013)

Q: 是否存在新人導演有好的項目，但在具體落實方面時，與您這類資深制片合作時，會不知如何表達？

A：溝通和表達是門很高的藝術，不單單是導演，其實很多人都會存在這個問題。包括現今人們關於「聽」也會存在偏差。但與導演的溝通，要傾盡各種方式。有的導演很會表達，但不會執行；有的導演很會執行，但不會表達。諸如中國偉大導演之一、也是我的好朋友的楊德昌，他不會表達，但他的電影很厲害。所以如果能做到一個幫助導演的好監制，支持他，能讓導演安心拍戲。你們之間可以通過故事板、短片交流表達，彼此之間用不同的方式溝通。製作一部片子必須要確保彼此間溝通無障礙，明晰對方的意向與想法。

Q: 在您看來，電影制片和監制有哪些素質是不可或缺的？或者是你有沒有什麼經驗想要傳授給新人？

A：哇，你有沒有三天三夜（笑），太多啦。這不能說是「傳授」。也是些經驗之談吧。第一，你需要終身學習，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懂了」。我永遠不會說「我做了電影三十年，我當然知道這個」，我是要聽你的想法（傾聽），有的人講的不是對的，但總會有一次，他有一個新的想法是對的，所以要學習傾聽，你肯聽，別人才肯講。而不是拒絕溝通，拒絕接受。關於電影這門藝術，每一個地方都需要學習。所以，你的「雷達」每天都要開著，接收新的信號，因為學習，永無止境。其次是需要具備溝通能力，建立很好的系統。再次，還需要具備自知之明，譬如說我對「錢」不夠敏感，所以每次一開工我就緊緊抓住會計，需要有個人幫我，而不是「我行，我也可以，（至少）我比一般人在行」，這遠遠不夠。你需要找到更專業的人來幫助你補齊你自己的短板。有自知之明，才能開放自己，找更專業的人來幫助自己。所以我常與年輕制片人講，一定要到現場，年輕的時候，時間是不值錢的，不如以後的時間值錢。年輕的時候吸收，日後方能更多地付出。所以要到現場參與其中更多的學習，看著導演拍攝、剪片，才能更多的懂得導演的想法。明天或者接下來導演會要求什麼東西，明白導演的訴求，你才能懂得如何幫到他。通過觀察導演拍攝，你也許就會明白導演的想法與藝術創作的意圖。作為制片，你需要自己去學習，去意會。這些不是學校的「學習」，而是實踐過程中的「學習」。配音、宣傳這些看似與你無關，但是如果有機會，還是應該多去學習。關於制片具體應該「怎麼做」，這個東西是講不完的。還有一點也很重要，這個圈子很小的，行業內部做事，要「說得出，做得到」。很多事情，我當年做到了，很多年之後這個事情是會有回應與回報的。誠懇真誠的去做事、肯做事，百分百的全情投入與負責，大家就會在逆境的時候助你一臂之力雪中送炭，順境的時候也幫你錦上添花。

施南生獲柏林影展金攝影機獎

Q: 近年來，不乏有機構、影業主辦了電影扶持計劃，想問您近期是否有與這些扶持計劃合作的意向，或是您如何看待這些扶持計劃？

A：我沒有特別地與哪個計劃專門合作，但我自己有不停的在做這件事。比如幫很多年輕導演看劇本、或是看他們剪輯完成的成片、在不同階段給予他們意見，如果碰到我喜歡的項目，並且我也覺得自己能幫上忙，雖然我也不是什麼都懂，但如果我覺得這個項目我可以幫上忙，有緣分且對方也願意，我也會落手落腳的去做（這個項目）。我不會說定了某個標準，一定要賣錢或者是一定要去電影節，我看到好的電影劇本（就會去做）。所以其實最難的是去找好劇本。

Q: 不乏有內地與香港的合拍片在熱門檔期占據一席之地，您如何看待合拍片的發展？

A：關於合拍片，當時在內地實行開放時，在華語電影人中，最有經驗去做商業電影的是香港導演。因為香港電影有經過「黃金十年」，而且包括發行管道與發行方式都與國際很接軌，所以合拍片這是很自然的。當年，九十年代，我們去內地拍合拍片，是與瀟湘廠合作拍攝的《新龍門客棧》，當時內地關於電影的投資是相對缺乏的，但是對於香港電影人而言，最大的滿足感和快樂在於內地的很多資源，包括人力資源與自然資源。故宮、沙漠這類人文景觀和自然景觀可以去實景拍攝，而不是再在香港攝影棚內搭景拍攝。當時香港有個武俠聖地龍蝦灣，這是當時我們在香港找到的唯一有點山、有點水、有點樹，所有的武俠片都在這里拍攝，因為可以規避電線之類的穿幫，但還是會穿幫。我忘記具體是哪部電影，一個外國影迷發給我們穿幫圖：一個長鏡頭里，兩個人飛過來，很遙遠的地方有個小紅點在移動，其實那是計程車，拍攝時我們都沒注意。所以能去大陸拍攝，對我們而言，是能更多的呈現我們電影人的藝術訴求。當然之後就有很大變化了，內地資金變得很多了，有很多人投資電影，市場也在擴大。

新龍門客棧新龍門客棧 (1992)

Q: 您如何看待當下的電影市場？

A：其實，發展得太快，是不理想的。表面看好像一派繁榮，其實有很多東西是必須要用時間來解決的。例如以前香港的副導演做第三副導演，做了好幾年、三四年之後才可以做第二副導演，再過幾年，才可以做到第一副導演。現在見到的很多年輕小朋友，確實是自身有些經驗，便認為自己是最牛的副導。我問他「入行幾年了」，「三年」。確實是較之別人，他已經比較了不起了，是有一定寬度，但不具備深度。其實這些當然不止表面功夫，我們拍戲常常找不到好的第一副導演，大家都爭相去做導演了。其實「第一副導演」是一個專業，很多人一生一世都在做第一副導演。但是當下中國電影市場太蓬勃了，每個人都覺得導演是最威猛的，所以大家都去做導演。如果本身有才華，那沒有問題，若是隨波逐流，那不對。所以電影市場，人才不夠。2001年、2002年，中國突然一年拍攝100部電影，今年600部、800部戲。人才不是長在樹上的，是需要時間培育的。電影行業里，服裝、美術、制片都不夠。但是中國攝影組人才是充足的，有可選擇性的，其它部門永遠缺人。比如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好的美術，他會需要兩個助手，所以劇組工作人員不停膨脹，一天可以有600個人，這種劇組不再具備移動能力，以前我們100個人一組，不是也拍得挺好的嗎？現在這種（大劇組製作的）制度似乎已經改變不了了。

Q: 那您覺得這種電影市場現狀什麼時候會有所改變？

A：這個很難說什麼時間可以改變，市場愈發成熟，自然會優勝劣汰。而且近些年很多人投資電影是「一窩蜂」式的，電影市場進來很多熱錢。電影不像別的，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是懂電影的，你去問問看路人「你有沒有好故事」，大家都會說「我有我有」，一定有的。所以大家都認為電影不是那麼難（的技術），看似入門門檻不高，但是事實並非如此，電影是門非常嚴謹的藝術，也是需要經營的商品。很多人在「一窩蜂」的參與其中，我希望電影市場可以早日常規化。投資人也需要專業的，每一個崗位都是需要專業的（各司其職），一步一步來。商業電影市場化才十幾年時間，十幾年時間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