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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琴拎著保溫飯盒,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樓大廳等電梯。
一個男人打著電話踱過來,站在蘇琴旁邊。她往一邊閃了閃,皺著眉頭,一臉不悅,醫院這種地方呆久了,見誰都煩。
電梯很慢,一層一停,蘇琴心里罵道:二樓也坐電梯,懶死算了。
好不容易,電梯到了,門剛打開,那男人就擠了過來,蘇琴很煩,就把胳膊使勁甩了一下:「擠什麼擠?眼睛瞎了?」
所有人都在看她,可是蘇琴視若無睹。生活真的是會改變一個人,會把這個人的尊嚴吞噬殆盡。尊嚴沒了,什麼都無所謂了。
沒想到那個男人竟然驚喜地叫起來:「哎,蘇琴?」
蘇琴這才發現,竟然是自己之前的追求者——孫海波。她尷尬地笑笑,頓時覺得電梯有些逼仄。
「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你幹嘛呢?」孫海波湊過來,蘇琴甚至聞得到他口中的氣息。
蘇琴猶豫一下,撒了個謊:「我來看個朋友。」
孫海波瞟了一眼她手里的飯盒,笑了。
蘇琴的臉紅了,看朋友,哪有拎這種家常飯盒的?
她突然覺得有些難堪,現在,她是一個對什麼都無所謂的人,可卻偏偏對眼前這個男人「有所謂」。
在所有人面前她都可以沒有尊嚴,但是這個男人不行。誰叫他曾經追求過自己?曾經高高在上的人,不能跌下神壇!
聽說孫海波發達了,他的服飾、手腕上的金表都印證了那些傳言。蘇琴咬了咬嘴唇,想起躺在醫院里半死不活的高翔,突然覺得渾身一陣焦灼。
面對孫海波的熱情,她胡亂應了幾句,就離開了。為了不讓他看出自己的行蹤,她甚至提前下了電梯。
比往常晚了半小時,蘇琴沒趕上公交,又不捨得打車,她是一路小跑著過來的。可即使如此,也晚了。
高翔一見到她,就罵罵咧咧。久病的人脾氣都不好,每每這時,蘇琴就裝作沒聽見,不然她覺得自己沒勇氣再撐下去。
之前的高翔,對自己多溫柔多體貼呀,可是一場病,就把人變得這樣面目猙獰。
他們都變了。
雞湯熬了好幾遍,寡淡得就像加了鹽的水,雞肉早被高翔啃乾淨了,可蘇琴捨不得扔,把雞骨敲碎,加了水再熬一遍。
高翔喝了幾口就不喝了。從蘇琴進門,他的抱怨就沒停過,嫌雞湯淡,嫌肉少,甚至嫌蘇琴天天不說話。
蘇琴一聲不吭,坐在床邊給他按摩小腿。那麼粗壯的小腿,現在細軟的像面條。
曾經蘇琴很傷感,每次都哭,現在她只覺得煩,覺得累,覺得這樣的苦日子一眼看不到頭!
醫生早就說過了,治不治療,都這樣了。
可高翔不信,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竟還以為自己可以重回綠茵場繼續踢球。
於是,就那麼耗下去,耗盡了所有的積蓄,也耗盡了蘇琴的耐心和感情。
久病床前無孝子,久病床前也無賢妻。
高翔的這場病,把她所有的情愫情緒都拖沒了。
高翔見她不說話,就更生氣,手一揮,雞湯就澆了她一頭一身。湯汁順著臉頰流下來,蘇琴終於忍不住了:「不吃拉倒!嫌不好吃,你起來賺錢去買山珍海味啊!沖我撒什麼火!」
她一發火,高翔就不說話了。
蘇琴摔摔打打的,同病房的人都司空見慣。有湯汁順著頭髮流下來,她拿了條毛巾邊擦邊往廁所走去。
不料一抬眼,卻看到了孫海波,不知道他來了多久,這一幕早就看到眼里了。
蘇琴心里咯噔一下,可臉上卻不動聲色,板著臉,把小板凳踢到他腳邊,就算讓了座。
甚至,她還偷偷瞥了一眼孫海波手中的營養品。東西很貴,拿到醫院對面的小超市兌換成現金,可以再為高翔交兩天住院費。東西很貴,吃了簡直浪費,還不如換成錢。
這個想法讓蘇琴略微振奮了一點,然後她心里自嘲:人窮志就短啊。
從洗手間出來前,她使勁咬了咬嘴唇,好讓嘴唇顏色紅潤些,讓自己蒼白的臉色看起來生動些。
病房里,孫海波正尷尬地坐著,見她進來,如釋重負。
高翔躺在床上,板著臉,臉扭向一旁。做為昔日的情敵,他覺得孫海波就是來看自己笑話的。
是啊,和高大英俊的高翔比,孫海波簡直一無是處。
孫海波曾給蘇琴寫過情書,而高翔當著所有人的面念了出來,末了,還對著孫海波說:「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
想起往昔,再看眼前的兩個男人,蘇琴心底發出一聲複雜的嘆息。
「都是老同學呢,高翔病了,怎麼不說聲?」
「不是什麼大病,就是踢球時摔了一下,過幾天就出院了。」蘇琴輕描淡寫,她不想說這事。
如果不是高翔逞能,非要倒勾腳,哪會有這樣的禍事?三十大幾的人了,踢起球來沒個正形,愛耍帥,如今,球進不進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倒下時,脊椎正好摔在一塊突起的尖石上。
「高翔踢起球很勇猛的……」孫海波話說了一半,就不再說了,言下之意是:當初你不就是喜歡他這點嗎?
蘇琴有些惱,瞪過去,卻看到孫海波眼睛里曖昧不明的意味。她一愣,臉登時紅了。
孫海波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辭。蘇琴看了一眼高翔,見他雙目緊閉,面無表情。蘇琴雖然不情願,可出於禮節,還是起身把他送到樓下。
兩人在樓下的小花園站住,孫海波似乎有些依依不舍,話也越說越不靠譜,言辭里寫滿了男人的欲望。
蘇琴皺著眉頭:「高翔還等著我呢,你慢走。」
可孫海波卻一把拉住了她,像是怕她掙脫似的,他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卡:「這里是三萬塊錢,你知道,我從上學時就喜歡你……」
那張卡誘惑太大了,有了這3萬,高翔就可以再住一段時間醫院了,醫生早就催這個月的治療費了。蘇琴的抗拒弱下來,那3萬塊錢,一下子把她的力量瓦解了。
孫海波看出了她的猶豫:「考慮考慮,反正高翔現在那個樣子,只要你跟我了,以後他的治療費我全包,每個月還給你5千塊錢,怎麼樣?」
蘇琴的臉漲得通紅,曾經高高在上的自己,如今卻成了眼前這個瘦小男人刀俎上的魚肉。
可,如果自己跟了他,高翔每個月的醫藥費就有著落了。她有些動搖了,尤其是她已經淪落到一邊打幾份散工一邊照顧高翔,每一分錢都要計算著花的地步。
女人走投無路時,唯一能拿來換錢的,大概就是自己的身體了。
貧賤貧賤,有貧才會賤,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高翔還躺在病床上呢,自己竟然厚顏無恥到和別的男人討論包不包養的問題了?這麼想著,她狠狠推開了孫海波。
孫海波拿著手中的卡,自嘲一笑:「沒想到,你還是那麼硬氣。還記得有一次,我送你禮物你不收,我們拉扯了好久,結果高翔看到,沖過來把我打了一頓。現在真希望高翔能沖下來再打我一頓。」
提起高翔,蘇琴就沒了力氣,心中湧出一團厚重而沉鬱的無力感。
見蘇琴走神,孫海波順勢把錢塞進了她手里,撓了撓她的手心:「先用著,給自己買兩身衣服,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麼樣了。」
蘇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高翔病後,她就沒照過鏡子。
孫海波走時,比劃了一個手勢:「考慮好了給我打電話,等你。」
孫海波離開後,蘇琴在樓下石凳上坐了一會兒,思緒翻飛,良久她終於下定了決心,腳步輕快地返回病房。
一會兒不見,高翔又拉到床上了。蘇琴費了很大力氣,才把他身上擦洗乾淨。
床單也臟了,要趕緊清洗一下。
她忙得一身大汗回來時,高翔正拿著她的手機發呆。蘇琴沖過去,果然,孫海波發了信息過來:「寶貝兒,如果你考慮好了,明天下午三點,我在君悅大酒店等你。」
她還沒來得及辯解,高翔就開罵了:「半小時不見,你就成了人家的寶貝兒了?怪不得送人送那麼久,該乾的事早就幹過了吧!癩蛤蟆果真吃到天鵝肉了!」
蘇琴張了張嘴,想辯解,卻又什麼都沒說。她不知道怎麼辯解,自己今天確實心猿意馬了。
高翔越罵越難聽,從癱瘓那天起,他的嘴巴就刻薄得像刀一樣,能把人身上的肉剮下來。
蘇琴始終沒說話,她後悔自己拿了那張卡。這一拿,孫海波必定把她當成有錢就能欺侮的女人了。她曾是他心中的女神,如今,怕已淪落成他可驅之使之的女奴了。
蘇琴胡思亂想著,臉上的神色忽爾凝重,忽爾後悔。
高翔躺在床上,把蘇琴的神色看了個一清二楚。他不明白蘇琴臉上的這些複雜神色意味著什麼,一股深重的自卑哀怨湧上心頭,又全都換成了無可奈何的蓬勃怒氣。他忍不住抓起床頭的水杯,朝蘇琴砸了過去。
蘇琴頭一偏,那水杯就砸到了櫃門上,再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蘇琴就突然毫無徵兆地發作了:「是啊,我就是個賤女人,見錢眼開的賤女人!我把自己賣了!」
她一邊說,一邊拿出那張卡揚到高翔面前:「看,上面有3萬,我用自己換了3萬,怎麼樣?還行吧?以後我一個月的包養費是5千,有這5千,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在醫院住下去了!你受不了?受不了起來打我啊!你活該!誰叫你逞能?誰叫你倒勾腳?要不是嫁給你,我能受這麼多的苦和罪?都是因為你!」
她吼得歇斯底里,吼得聲嘶力竭。這段時間的所有辛苦、委屈、難過、無助、隱忍以及今天看到孫海波之後的自卑、痛苦全都像洪水一樣爆發,傾瀉而出。
一層樓的醫生護士都被驚動了,跑到病房里,又是拉又是勸的。
當蘇琴被那位小護士注入一支安定沉沉睡著之前,她沖著高翔喊出的那句話是:「我瞎了眼才嫁給你,我後悔死了!」
蘇琴沒死,但高翔死了。
那個一心想要站起來重返球場的男人,在蘇琴睡著的那個深夜,用上肢最後的力氣強撐著爬到廁所,在廁所的水管上系了一條秋褲,他趴在地上,把頭伸到褲管里,以一種極詭異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他爬得很慢,也很輕,以至於連值班人員都沒有發現。
蘇琴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高翔站起來了,像以前一樣在球場上踢球,他跑得像風一樣,那麼瀟灑帥氣,一邊踢,一邊向看台上的她飛吻,她就笑,笑得喘不上氣。
那是一段多麼幸福的日子啊,郎才女貌,收獲的盡是羨慕目光。他倆說好要愛一輩子的,一天都不能少。
被人叫醒時,蘇琴還迷迷糊糊的,當別人俯在耳邊告知她這一切時,她只是「哦」了一聲,好像和自己全無關係。一分鐘後,她才反應過來,鞋都沒穿就沖進廁所。
高翔的姿勢那麼怪異,臉色那麼可怕,聽說第一個發現他的人嚇得心臟病都犯了。可蘇琴不怕,她爬過去,撲到高翔身上,哭著說:「你怎麼心眼這麼小呢?我說的都是氣話,都是氣話啊!那三萬塊錢是我借的!借的啊!我打算給你交住院費再請個護工,我多打幾份工還他!你要是不想用他的錢,我今天就還他,你幹什麼嚇唬我啊!」
蘇琴哭得很醜,長長的鼻涕流出來,拖在地上。她一邊哭,一邊恨孫海波,甚至恨那張不知密碼的金融卡。
都是因為錢,這些錢誘惑了自己,也害死了高翔。
她哭了很久,哭到眼睛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淚,兩眼茫然地看著前方,對一旁的醫生說:「我要見你們院主管。」
人是在醫院死的,醫院減免了高翔的治療費,並且賠償了30萬。
30萬,這就是高翔用命給蘇琴換來的餘生。
高翔的遺物裝了一個小包,很小的包,里面一張30萬元的卡。蘇琴抱著,覺得自己的這個噩夢好像做得太長了。
在一樓大廳,蘇琴又遇到了孫海波。她走過去,把那張卡遞過去:「還你,我就是要飯也不會用你的錢。癩蛤蟆永遠別想吃到天鵝肉。」
孫海波沒接,有些尷尬,蘇琴這才注意到旁邊站著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她明白了,孫海波是來陪著妻子來醫院產檢的。
她突然笑了,想到之前孫海波和自己說的那些話,想到自己的那些動搖和糾結,是她害了高翔,是她一念之差,把一個已經極度脆弱敏感的病人逼到了絕路!
她誰都不恨,只恨自己。眼前這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日子都是她自己找的。
孫海波的那張卡好像一只烙鐵,烙得自己全身發疼。
她忍著那些疼痛,定定地看著孫海波:「你的三萬元,要了高翔的命。這錢,我不給你了。」
她說完,轉身向大廳出口走去。
出了醫院大門,眼前的明媚讓蘇琴睜不開眼。一切如昔,可一切又全都不一樣了。
她把那張3萬元的卡掏出來,一點點掰碎了。碎片紮破了手,她渾然不覺。就是這3萬元,讓她差點丟失本心,動搖了立場,把高翔逼到了絕路。
她把碎片扔向天空,那些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的碎片多好看啊,就像那些曾經的誘惑,卻脆弱敗朽得不堪一擊。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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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配圖源於電影《東京女子圖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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