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同性交往還十分保守的那個年代,我在大學校園里,認識了一群不願公開自己性向的同志男學生。
他們的成績大多十分優異,也相當重視維持自己的外貌,因此站在人群中特別顯眼,高挑帥氣、脣紅齒白,個個到現在都能被貼上「小鮮肉」的標籤。真好啊,有外貌又有腦袋,在他們面前,我都自慚形穢了。
然而,相處許久後,我才發現,他們雖然看起來什麼都有,還是始終無法以自己為傲。
一次團體談話中,其中一位男孩向大家自白:某天,母親發現他在看男生的寫真集,冷冷地對他說:「不要看這種變態的東西。」他忍不住回母親:「如果我就是喜歡呢?」母親說:「那我就死給你看。」母親後來得了抑鬱症,住進精神病院,他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男孩們聽到這個故事,一片沉默,有人眉頭深鎖,有人緊掐著自己的雙手,有人打破沉默,又給我們說了另一個沉痛的故事。一場談話下來,我覺得自己好像跟他們來到了海邊,看著他們抓起海里的砂石往自己身上抹,想要用力洗掉一些黏在自己身上、怎麼都洗不乾淨的髒東西。
「洗不掉的啦,怎麼洗都不會洗掉的。」他們說。他們只好更努力地做一些事情,來把自己身上的污點給蓋起來。所以帥氣、有型、功課優異,都是為了掩蓋生來就有污點的自己。
這些男孩的故事,是族群的特殊性,還是集體心靈中的常態呢?
污點雖是與生俱來,卻不代表我們犯下了什麼錯
「你小時候會討厭自己什麼地方嗎?」想到這個問題時,我轉頭問了坐在我身邊的先生。
「當然會啊!」他半秒都沒有遲疑。
「哪里?」我每聽一次都要驚訝一次。在我心里,他明明是這麼美好的一個人呀?
「頭很大。」他說,表情一點兒也沒有在開玩笑。
我剛認識他時,如果不小心開他頭大的玩笑,他會很認真地跟我生氣。他小時候因為頭大、四肢偏瘦,每次照鏡子都覺得自己的身體比例相當奇怪,加上一接觸到光就像塗上一層黑的肌膚,他非常不喜歡看到自己的模樣。此外,他幼年時,家里經濟狀況不好,家族里有位長輩特別喜歡說話取笑他,給他取了個「車頭的廢人」的綽號,甚至對他說,「如果以後沒工作,可以來幫我家小孩提皮鞋。」
身體上的特徵,怎麼洗都洗不掉,就像膚色怎麼漂也漂不白,他帶著自己生來的污點,自卑地過日子。後來他花了好多年的時間,努力地上健身房,讓身上肌肉長出來,平衡頭與身體的比例,逐漸脫離「一顆貢丸插在四根竹竿上」的稱號,然後透過多讀書來增加內在的自信。
說也奇怪,年紀越來越大,他覺得自己的皮膚好像不再黑得那麼刺眼了?更重要的是,他並沒有因為別人看衰他就被打敗,並且他逐漸明白,會將這些話掛在嘴邊的,也許才是真正怕自己廢掉的人。
我想起自己也有一些天生的污點,或許你也有你的。然而,污點雖是與生俱來,卻不代表我們犯下了什麼錯;犯錯的人會被懲罰,但有污點的人只要懂得遮瑕就好。遮掩不是為了一定要把污點藏起來,而是為了讓自己多點活下去的動力。
等到有一天,證明那污點其實也沒什麼;等到有一天,社會能夠更開放地接納曾經被大家標籤化的污點。
有了微信以後,我重新聯繫上當年的這群男孩。多年不見,他們的自拍照上,大多有了另一個男人——牽著手的、相互倚靠的……
我想,那是十五年前我認識他們時,我們都不敢夢想的一件事。
【污點效應】
因為某些無法改變的天生特質,而產生的過分努力,目的是想要轉移自己和他人的注意力,假裝這些特質並不存在。
精神分析學者寇哈特(Heinz Kohut)是探究人性「自戀」的佼佼者。寇哈特認為,我們年幼時會經歷一種自戀的狀態,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這也可以視為一種嬰兒時期的「自我中心」現象。然而,在成長的過程中,環境所帶來的挫折,讓我們內在的自戀不斷遭受打擊,進而發生各種不同程度的心理問題。
這里所談到的「污點效應」,探討的即是人們如何在自戀受到打擊的過程中,學習努力地超越與接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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