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遇見這個人,就被罵,跟這個人交往,就被罵。如果他不是王石,而是李石、張石,那大家送來的都是祝福,因為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安琪,90後,來自內蒙古,學的是醫學。
她是田樸珺現在團隊中被稱為「小朋友」的人之一。她指著辦公室的布局,以及那些桌椅和裝飾說:「這些都是me總設計、裝修的,線路也是她自己鋪的。」 整體風格淡雅。窗邊有個畫架,上面是田樸珺未畫完的畫作。
她稱田樸珺為「me總」,「me」音來自田樸珺的小名。她隨「me總」工作了兩年多。
團隊里如她一樣工作內容與所學專業跨界的有好幾個。有一次團隊去巴黎拍攝,遇到語言問題,一個同事過來熟練地講起了法語,大家才知道她的專業是法語。
這樣的跨界,田樸珺是喜歡的。她認為,自己過往的人生路也是跨著領域走過來的。
17歲從上海到北京讀書,20歲左右從香港出道進入演藝圈,回到大陸拍攝電視劇,23歲進入地產商業領域,28歲左右去海外讀書。如果沒有2012年年底「笨笨的紅燒肉」事件,以上的經歷不會被翻出,後來的故事不會那麼跌宕起伏。
誰也不知道,人生的伏線埋在哪里。
她現在進入文化領域創業、寫書、拍紀錄片,有著強烈的表達願望,願把她認為的世界上的美好城市以及文化,介紹給中國年輕人。
一襲白衣,披肩發,進了公司,她先環看了一圈,問地上怎麼有點不乾淨?安琪說me總沒有自己的辦公室,她經常在大的辦公室里走來走去。
她坐在鏡頭里,迎向拍攝者,問:是不是換一個角度更好一點?同時,她也試著調整了自己的坐姿,將頭抬了抬。
這樣的場景,對她來說,太熟悉了。
這些年來,無論是「王的女人」還是「帶著城堡的公主」,無論是她當了制片人,寫了書,抑或是創業,公眾視線里的「田樸珺」三個字前面有諸多形容詞,多數並不美好。她有一段時間並不是很理解。她認為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工作方面一直也很努力。要是認識的人叫李石、張石,是否還會有那麼多的解讀?甚至是惡意以及官司?現在倒也覺得,恰是因為有了這些,屬於她的人生才更開闊了些。
洶湧輿論中的主人公,往往沒有多少辯駁的機會,現在還是讓田樸珺自己來說說田樸珺是個什麼樣的人吧。給她一個第一人稱,也許會更顯得真實。
有老王我才更適合談「獨立女性」
我曾經的夢想是長大以後能夠當語文老師,再後來,我希望我未來的工作能夠跟文字相關,比如說律師或者戰地記者什麼的。
我不是女強人,我也不能夠很威嚴地去做事情。但是我願意承認我是一個職業女性。私下里,我還是一個內心某一處沒長大,希望有人來呵護的人。我經常會哭,哭完以後就沒事了。
我在香港拍了3年的戲,那時候,內地在香港拍戲的藝人並不多。我認識的一個香港朋友想來大陸做生意,我會講廣東話又是大陸人,就給他提供幫助。我給他介紹了一個人,後來才發現那是一個壞人。我認為我有責任幫他處理好那段關係的麻煩。沒想到就成了那個香港朋友公司的顧問,一做就做了5年。
16歲的田樸珺
這5年說什麼的都有。很多人會說田樸珺你以前演戲沒演出來,也就是類似18線女演員,所以你才轉身去做商業。但是其實我知道,如果我一直做演員,我未來的軌跡大概會是什麼樣子。
2008年,電視劇《相思樹》在央視一套播出。我是三個女主角中的一個,有比較重的戲份,我總是會接到電話,問我願不願意去試新戲。當時我已經在做地產項目了。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雖然不是所謂大明星,但是演員還是比較被照顧的。而我做地產,當時公司沒有什麼人,我要去建委窗口排隊,要站門口等人,都是具體瑣碎的工作。
接的電話多了,我就把手機號給換了,因為如果面對太多的誘惑,我不知道到最後能不能堅持得住。
如果演職場戲,沒有誰演得過我,我有職場的切身經歷。現在很多人說到演女總裁就認為要端著,那是很表面的,最好的表演來自生活。
我還算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基本上是自己決定到底想要做什麼。很多時候,媽媽悄悄支持我,爸爸則極力反對。所以成長路上,沒有什麼人可以商量。
我的針線活做得好,高出平均水平,我會縫衣服,會繡花。
因為媽媽什麼都不會,小時候褲子破了,她就拿一個膏藥給貼上。我覺得難看,不想穿,就哭。奶奶就會拿出針線說,你要學會自己做這些事情。奶奶告訴我很多人生道理,比如很多事情要自己去做,不要依靠別人,誰會都不如自己會,爹媽給你還是爹媽的。奶奶是我心目中獨立女性的代表和典範。
現在提到獨立女性,我就會被罵。但是我一直說「獨立女性」這個詞,並不是強調田樸珺有多獨立。我說的獨立其實是兩方面,一個是自己經濟上的獨立,另一個是精神上的獨立,如果一個女性僅僅是丈夫、男朋友、父母的附屬,那麼你在這個社會上的價值到底是什麼?
最重要的還是要找到本質,當你作為一個獨立個體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你就是你自己。每個人都要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不是只針對女人,男人也一樣。所以我說的獨立是希望全社會的人,都能夠有一個獨立的人格,不能成為一個人云亦云的人。
很多朋友對我說,你不要再出去亂說,一說就被罵,你有什麼資格聊獨立?你有老王你獨立什麼?我說因為我有老王,我再說獨立就更說明問題。有人說在中國不能說女權,因為都是長得醜的沒有人要的女人才說女權。
獨立,並不是沒有人要我,我才需要獨立。有人要我,我也仍然需要獨立。即便我身邊有一個很強的伴侶,但是我仍然需要做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去長江商學院學習,純屬巧合。我平時也是一個不會讓自己閒下來的人。我路過一個蛋糕店,覺得做蛋糕好玩,可能周末就去報個班學做蛋糕。前天還去聽了物理學的課,跟我現在做的事情看起來也不搭,我常常因此覺得人生的維度其實很大。
我在長江商學院學的是傳媒管理,傳媒管理跟我的專業還是有一些沾邊的。有些課程對我還是挺有幫助的,比如說同理心、主管力的訓練課程。
很多人把上商學院說成認識某人的圈子,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我絕對不是在長江商學院認識的王老師,我見都沒有見過他,他也沒有給長江上過課,更不可能是我的同學。我在那里沒有結交到所謂的朋友,我們都畢業十年了,從來都沒有過同學聚會。
與英國前首相夫人切麗·布萊爾進行印度公益項目
「他說我很像年輕時的他」
曾有一個採訪,要我錄兩段網友對我的黑評,他們可能太客氣,選的評論都不夠黑。我看到的罵我的話,太多了。如果罵我能讓你開心,你就罵好了,沒有關係,不影響到我什麼。但是曾經有一個坎過不去:你罵我什麼都行,但是請你不要攻擊我的家人。
「紅燒肉」事件前,我完全是一個消失的狀態,那麼多年我默默做著自己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我在幹嘛。但是忽然就被所有人知道了,還有各種聲音。
不過,我還是按計劃去了印度,我每天在網上看人們編寫的與我有關的故事。今天說我生了三個孩子,明天說我如何與王老師認識。
這都沒關係。直到我看到他們編我父母的故事,我才想,你們是不是太過分了?
但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好像得到了一種開示:一切皆幻象,我們這一世的父母也是幻象。那麼,你有什麼可在意的?想通了之後,我覺得你說我什麼,我都不在意了。
另一方面,我還是蠻自信的。他們攻擊我,無非是說我找了一個很成功的伴侶,而我什麼都不是,我靠著某個人混到了今天。但是我知道我是怎麼辛苦過來的,我記得我怎麼坐在人家門口,希望等工作上的回復,也記得一單一單的生意,我是怎麼追下來的。我不是平地冒出來的,我也是泥坑里一點一點爬出來的,所以你不了解我,你怎麼評價我,有那麼重要麼?沒有。
田樸珺與法國前總理拉法蘭
這些年我們相處得還不錯,不是因為我有多溫柔,而是因為他有多包容。我在戀愛方面有點任性,我的脾氣也不是特別溫和,他很包容我,這一點非常難得。我們開始像家人一樣相處,這種溫暖感對我來說特別重要。
很多人都問我們倆的相處模式。有時候我覺得他是我的導師,他給我的建議具有長遠的價值觀,有些事情我可能考慮我的個人利益,但是他認為應是更長久的合作方式。他身上確實有很多優秀的品質。
他是我這十年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沒有他,我不會像今天一樣站在台前。沒有他,我做事情不可能心中那麼篤定。他經常說,他們當年的創業條件比我們差多了,怎麼摸爬滾打做到世界五百強。別人要專門去上EMBA,我天天都在家里上EMBA。
當然,我對他也有影響。起碼他認識我之後,穿得比以前好看了,長得也比以前好看了,體型各方面,他保持得很好。
有一次我們聊天,說到我對他的吸引,他說我很像年輕時候的他。做事的風格,發急脾氣的樣子,有很蓬勃的生長力和欲望。
我從來都不覺得「欲望」是一個不好的詞,比如求知欲也是欲望,讓你對很多事情充滿好奇;比如你希望能做更好的自己,只是需要同時學會掌握分寸。
欲望,誰都有,尤其是年輕人渴望成功,渴望賺更多的錢,這不是可恥的事。但前提是,你是不是在懂得尊重他人的前提下達到你的目標,如果你只是為了私欲而不管他人,這樣的欲望是要另眼看待的。
王石與田樸珺
喜歡我的女生往往都長得挺漂亮
2000年來北京,對於我來說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事情。之後在大學被退學,那是我人生的當頭一棒,我開始明白我不是世界的中心。那時自卑到了極點,但自卑也催生了向上的動力。接著我去香港拍戲,從那里出道。他們覺得田樸珺這個名字很怪,像韓國人又像日本人。用粵語說「焯勻、樸珺」,都是上揚音,聽起來有點像,有兩部戲用了這個名字。
這兩段經歷,讓我看到了快節奏的所謂大都市的生活究竟是什麼樣的,開了眼界。後來回到大陸,拍戲,我覺得我還是叫回本名比較好:田樸珺。樸素的樸,珺就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做地產這五年,我腳踏實地做了很多事情。現在給我一份合同,我不會拿筆就簽字,我知道要找律師,我知道商業談判。
後來我去了紐約。去紐約,對我來說是放下,以前一直都是在得到,不管是經歷上的得到還是財富上的得到,一直都是在抓取的狀態。那段時間,我是真的不打算賺錢了,我要去學習。一方面是渴望對抗自卑,大學沒念完,我希望有機會去國外念書補上來。另一方面,我覺得如果我現在不去,等將來比如說有了家有了孩子,更不可能去了。朋友們都罵我腦子壞掉了,放棄那麼好的賺錢機會。
去了紐約以後,有很多不適應,原來在國內過的算是高階層的生活,到了美國就是一個窮留學生,什麼都沒有,天天坐地鐵。在那里有一種感覺,以前中國人出去,因為窮被人瞧不起,現在有錢了還被人瞧不起。
這個瞧不起來自幾方面。一是我們對他人文化的不尊重,二是我們對自己文化的不尊重。因為我們沒有傳承,沒有傳承就失去了很多本質的美德。
如果不是因為要做《中國合夥人》的制片人,我可能不一定會回來。當時我在紐約已經非常好了,我有一種到一個地方立刻建立起屬於自己圈子的能力。
我拍《謝謝你巴黎》的時候,國內有新聞說我賣地給萬科賺了很多錢。我只能說,我沒有賣過一個石子給萬科,王老師在這方面很有原則和底線。我又有點自命清高,在這樣的關係中,我與其琢磨怎麼掙你的錢,不如想想怎麼去掙其他的錢。我沒有做過,我有底氣,但現實是,我必須要找律師解決這些問題。同時又有新聞說我負債500多億元,還得去找律師。
我有重要工作要處理,又有棘手問題要解決,因為是錄制視頻,在現場要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事實是我只想一個人找一個地方給國內打電話,那時候國內已經是半夜了。當時我又扭傷了腳,非常嚴重,腫得像豬蹄一樣,拄著拐杖走路。可能是情緒的原因,整張臉重度過敏,不能化妝。拍視頻節目,但是不能化妝,得有多尷尬?我說盡量拍側面。
那時我就想,所有黑暗的時刻都會過去。就這樣過來了。
田樸珺與法國前第一夫人布呂尼·薩科齊
但是我一直也沒有後悔過。
「紅燒肉事件」是我被大眾知道的開始,就是各種莫名其妙地罵。因為我遇見這個人,就被罵,跟這個人交往,就被罵。如果他不是王石,而是李石、張石,那大家送來的都是祝福,因為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人有時候很有意思,你希望得到的是真誠回饋,但是大部分人不一定真誠。你希望真心善待每一個朋友,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真誠對待你。
通過這些好和壞的經歷,我懂得了一件事情:不用在乎別人怎麼想我,做好自己就夠了,不在於你怎麼去討好他人,而在於你把自己做得有多好。
大家忽然知道我是誰,一夜之間我多了很多「慕名而來」的朋友。雖然你被大眾媒體罵,或者一些網友也在罵,但是但凡能知道你的人,或者能跟你做朋友的人,還是有很多人願意跟你認識,願意跟你結交。
但是因為「寶萬之爭」,一夜之間找我的人少了很多。
以前,我從來沒有覺得我依仗過老王什麼,因為我遇見他以前我混得也不錯了。但是那一刻我忽然知道,原來有一些人對我好,真的是因為他(王石)對我好,在那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現在覺得挺好的,起碼我知道,我不用再花那麼多的時間去浪費在無效的朋友身上。
時間是試金石,我知道了在我最難的時候,誰在我身邊。所以現在只要這個夥伴給我打一個電話,有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當時我們要做第一個夏令營項目,之前很多人說要跟我們合作。但是「寶萬之爭」的新聞出來後,所有人都消失了,我挨個找都約不到。
同事們都很惆悵,覺得項目可能要黃了。我咬牙說,一定要把它給做起來,後來我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夥伴,現在我們在做一些更大的事情。當時,這個夥伴可能也覺得就是一錘子買賣,純粹是想幫我。我從北京飛深圳去見他。他說你臉怎麼這麼紅?我當時在發燒,快燒到39度了。見完他之後,我直接找一個地方去刮痧,很難受,骨頭縫都疼。
我繼續往前走,朝著所有人都認為是不好的方向。我沒有跟王老師問過他要怎麼樣,我只是把我自己的事情做好,告訴他我把這個項目做起來了,而且我們做得非常好,還有家長給我們寫感謝信。
小時候,奶奶跟我講,人生好的時候你也別想太好,差的時候你也別想太差,你笑太大聲會把鄰居吵到,悲傷就會來了,悲傷久了,快樂也會來。誰能熬過誰,我覺得心態很重要。
寫《那些錢解決不了的事》的這三年,對於我來說是很大的鍛煉。我經歷了夏令營,經歷了拍《謝謝你》的兩三個國際城市,經歷了「寶萬之爭」,經歷了身邊你以為是朋友實際又不是朋友的人。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情況,公開跟我說喜歡我的女生,往往都長得挺漂亮的,可能這叫物以類聚。有人會跟我的朋友說,你現在還敢招她?她都人生低谷了。我說我是在人生谷底,其實谷底也沒有太差。
現在是走過來了,或者是還在其中,沒有特別明顯的感覺。生活給我的就是,順其自然往前走就好了。
作者 | 南風窗高級記者 陳莉莉 [email protected]
編輯| 趙義 [email protected]
排版 | GINNY
購買是最好的支持
點擊發現更多好文
點擊發現更多好物